来到酒店的房间,迟觅重重地关上门。
终于,无力地靠着墙壁,瘫倒下来。
一旁的男人低头看着她,随着她坐了下来,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整整半个小时,迟觅都没有哭出来。
仿佛这段时间的眼泪已流干。
他叹了一声,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他该做的事情大约已做完,明天还要赶航班出国。
迟觅见他起身,忙说:“别出去。”
他顿了顿,看向几乎整个人灵魂都要被抽走的她。
她说:“他还在的。”
他微微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她颓然地靠着床,抱着膝盖坐着。
而后,她哑着嗓子,说:“我就是知道……他会在楼下,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总之,会待到我们再出去……”
只是这样,根本赶不走他这个傻瓜。
要赶走他,需要费多大的劲……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也知道,必须赶走他。
她已经没有父亲了,不能再没有妈妈,没有朋友。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足足半分钟,才意识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他猛地扶了扶额头,惊呼出声,“天呐——”
真是难以想象……
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只是回国休假,就被朋友抓壮丁做了拆散感情的工具人。
最可怕的是,这个朋友要拆散的还是自己的感情。
他长叹了一口气,挨着她的肩膀坐了下来。
“觅觅,你这是要他的命——”
“一个男人,得多爱你,才会为你卑微到这个地步?”
“要是有个男人这么爱我,我做梦都要笑醒!”
他想讲点轻松的话,让她好受一点。
可她的情绪似乎只是更低落了。
他抿了抿唇,只好选择了闭嘴。
迟觅低垂着脑袋,“谢谢你,苏澜。”
叶苏澜转头看她,意识到她短短数日,瘦了好多。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可他这种人,尤其清楚,有情人总是未必能成眷属。
他何尝不能说是一种过来人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深究,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幽幽叹气,说着,“虽然我很想说你是得好好谢我,做这种事情太折寿了……”
“但是觅觅,别太难过了,你得保重自己……”
“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
迟觅应了一声。
她是要保重好自己。
她必须为了受尽伤害的妈妈,保重好自己。
她问:“你明天的航班吗?”
叶苏澜点头,“嗯,以后可能不会再回国发展了,我已经拿到了很好的工作邀请。”
迟觅没有回话,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段时日,脑子运转起来,总是显得尤为困难。
不回来也好,让这一切都随着岁月缓缓过去便好。
叶苏澜又看了看表。
假若那个人执拗地不走……
他们是要在这里待很久了。
叶苏澜又转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她。
他想了想,找了话头聊起天来,“其实我认识他。”
“或者说,我听人提起过他。”
“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小朋友,封承钧。”
迟觅果然有了反应。
她像是死而复生一样,缓慢地抬了抬眼眸,“我知道,封家的小少爷……”
叶苏澜说:“小钧说过,他家这位小叔叔,他母亲是法国人,他说了,他这位小叔叔非常不好惹,很凶,然后还说了什么,我也忘了其实。好吧,我承认,我不那么了解这些事情,我只是想找个你愿意听的话题,让你能说说话,你这样下去,我实在是很担心你的状况……”
作为朋友,他已是尽心尽力。
他细细碎碎地跟她说着话。
从逐渐远去的少年时光,到封家小少爷的秘密。
她其实没那么关心那些。
她只是一直在想某个男人。
想象着,他曾有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她知道,一切都将离她远去。
这个男人将从她的生活中,硬生生地剥离出去。
他们都还太脆弱,谁也经不住真正的风吹雨打。
妈妈,还有远在天边的曦曦……
她再也不能失去。
一整夜,她都没有合眼。
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时而恍惚,时而有雾化开。
像是在想什么,又好像是什么也不敢想。
叶苏澜后半夜时便睡着了,合衣斜躺在了酒店的大床上。
醒来时,迟觅正在化妆。
他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看。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迟觅对着镜子,她一遍遍地给自己的脸上粉,仔细地遮住每一缕疲惫的神态。
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憔悴。
摆弄了快一个小时,才算结束。
叶苏澜草草地洗漱一番。
两人打开门,便见到了靠坐在地毯上的男人。
他定了隔壁的房间,却也实实在在的,在这门口守了一晚上。
如迟觅预料中的一样。
叶苏澜一回头,迎上那双阴郁的眼眸,胸口发紧。
迟觅拉住了他,大步离去。
对眼前男人的痛苦,残忍地视而不见。
叶苏澜的神情有些紧绷。
连他这种外人,都快看不下去那样的眼神。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事实上,迟觅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做到的了。
她的生命力被一连串的事情消耗殆尽,除了尽其所能保全自己想保全的人,再也无能去抗争其他。
走到电梯口时,她双腿都是软的。
一个不慎,身躯已栽向一侧。
叶苏澜连忙扶住了她,一阵心疼,“觅觅……”
借着他的力,她艰难地站稳。
身后,数米之外,靠着墙坐着的男人,就那么直直地望着。
眼前两人的亲密无间,已彻底击溃了他。
……
后来的迟觅也会想,假若她当时,选择告诉他会怎么样?
那样的阿寻,能够为她做什么呢?
为了她,去向一个恨不得要摧毁他的父亲,摇尾乞怜吗?
她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只剩下飘摇的魂魄,连自己对他的爱,都无法笃信。
为了母亲活下去,她似乎逐渐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而重新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也不再如往昔。
当她有机会,与他说清楚这些真相时,仍然选择了继续隐瞒。
封镇弘后来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迟觅说接连几句,全是最无奈的真心话。
“您叫我过来,不正是希望我,永远也不告诉他吗?”
“一切都过去了,他所受的伤害,也过去了。”
“您不愿意说,他就不会知道。”
封镇弘说:“对不起。”
她说:“我不需要您的对不起,我也不希望他再需要。”
那天,封镇弘坐在书房的书桌后,与她说了很久的话。
渐渐被亲生儿子折断骄傲的老男人,可怜又可恨。
他深爱着一个满脑子浪漫与自由的女人。
铮铮傲骨的他,从未在这份感情中折腰。
一个孩子,成了连接他们的最大工具。
假若这个孩子留在法国,他则有理由一次次地出现在她面前。
可这个愚蠢的儿子,竟然选择了跟他回国。
封镇弘以为,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受苦。
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铁石心肠的女人,就是那么无动于衷。
一年又一年,她怎么也不愿,主动来到他面前。
等他激情磨灭,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已变成了自己想不到的模样。
他如他的母亲一样,脱离了他的掌控。
假若爱而不得,倒不如毁掉。
毁掉一个母亲的孩子,能否得到她的恨呢?
对那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女人来说,显然并不能。
他坐拥取之不尽的金钱与权力,却只是个唱独角戏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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