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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的摊靠路边，两人很快冲到了马路上。身后桌椅碰撞的声音，酒瓶碎裂的声音，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一片混乱。她管不了那么多，头也不回，跟着他一路狂奔。他抓紧她的手，箭步如飞，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身后的情况。她感觉被他带得要飞起来，看不清方向，只是盯着他的背，奋力跟上他的步伐，耳边风声呼啸，长发飞扬。眼看后面的人要追上来，他带着她拐上马路。路上车来车往，他无暇顾及红绿灯，逮着空在车辆间穿行，一片刺耳的刹车声。车人有人好奇地看着飞奔的两个高个儿，又看看不远处叫嚣着追过来的一群人，马上掏出手机咔嚓几声，朝他们竖起胜利指：“加油。”
穿过几条街道和巷子，不知跑了多久，那几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两人停下来，捂着肚子喘气，看着对方，都笑起来。
她四处打量一番，两边是密密的高粱地，中间一条大河延伸到远处，看不到边。隐约看见汉南水库在前方，原来到了汉江边。
两人在江边的草地上坐下，他单手枕头躺下来，望着头顶满天的繁星，星眸如璀璨的宝石。她脱了靯，赤脚平放在地上，拢了拢头发，抱着双腿，看着前方。眼神迷离。
“好多年没打过架了。”他笑起来，仿佛在回忆。
她转过头，一手撑在地上，俯身看着他的脸：“你以前打过架吗？”
“小时候打得多。第一次打架是在小学三年级。走路撞到一个男生，要我给他道歉，我不理他，被他拿文具盒砸到头。我盯着他，他很害怕，嘴上还在逞强。他想跑的时候，我抢过他手上的文具盒，用更大的力气砸在他头上，把他打哭了。第二天，他找了几个人在操场堵我。我一点都不怕。最后我也挂了彩，但是那几个人都被我打趴下。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很能打。”
“没人帮你吗？”他说得平淡，她却自行脑补了惊心动魄的场面。
“我妈去逝之后我一直很自闭，很多人想跟我玩，男生女生都有，我不喜欢跟他们一起。”
“那时候开始，你一直打架？”
“嗯。小学打到初中，三年级打到五年级，初一打到初三，每个年级都打遍了。我从不主动找人打架，都是别人来找我。”
“为什么？”她好奇。
“不知道，我从来不问。我身边没有朋友，不打架很无聊。”
她一怔，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大概是知道有你这么号武林高手，一个个慕名前来挑战。或者有人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上你，看你不顺眼，想修理你。”她猜测。
他笑起来，偏过头看着她。
“赢的多还是输得多？”
“都有。到后来找我打架的人少了，我开始出去旅行。”
“都被你打败啦？”
“有人骂我妈，被我从二楼踹到一楼，半条命差点没了。这事当时惊动了学校，他的家长给学校施压要开除我，最后我家捐了个图书馆才算平息。那以后找我的人少了。他后来转学去了别的地方。没想到又见到了。”
“是谁？”
“刚才拉你那个胖子，他头上有条疤，是当年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留下的。”
“他吗？”她想起胖子头上有条长长的疤痕，从右边额头一直到耳朵，印象深刻，恶人生恶相。“敢骂你妈还欺负我，当年真该一脚踹死他。”两人都笑起来。
“高中还打架吗？”她问。
“高一有，后来不打了。”
“觉悟啦？”她敏感地联想到自己。
“高二的时候认识你，突然觉得打架没意思了。”果然他说。
过去十多年，忆起往事，还是会脸红心跳。她调侃：“那我岂不是功德无量，浪子回头，多少人免受皮肉之苦。”
他又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也躺下来，他伸出另一只手垫在她头下。“赵铭枫，”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他沉默了一会。
寒气越来越重，刚才跑得急，没拿外套，他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衣，她摸到他的手有些凉，捉着他贴到脸上。以前她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时候他也是沉默。她不知道当时的他经历了怎样的情形，只见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是痛苦。她不忍心，马上就换了话题。
见他不说话，她正想说些别的，他开口。“我六岁的时候，有天放学回家，看到我妈一个人在房间喝酒，一边喝一边哭。见到我回来，变脸似地对我笑。我说饿了，她带我去买菜亲自做饭，吃饭的时候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晚上她招呼我睡觉，说等我睡着她再睡。我觉得很幸福，还做了一个开心的梦。第二天，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很安宁，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桌子上一瓶开过的酒，一盒打开的药。医生说她喝了酒又吃了大量的安眠药。”他缓缓说着，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与她交握的手加重了力道。想必这二十多年来，母亲去逝的阴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从未散去。
失去至亲的痛苦她懂，可是小小年纪的他竟经历了这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一个六岁的小孩，尚且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却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她难以想像他当时的震惊和恐慌，悲从中来，侧过身抱住他。
“赵铭枫，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轻声说，“在你最难过的时候，可以陪着你。”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你是不是会多一点快乐？
他把她圈到胸前，紧紧抱着她，无限伤感：“汶汶，我失去了母亲，很怕再失去你。”
内心揪扯般地痛，把头埋在他的颈窝，紧咬牙关，身体微微发颤，脸涨得通红。她不敢哭出声。他最在乎的两人女人，一个离开了他，一个抛弃了他。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该有多绝望。
他还是感觉到了，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我妈说我长大了一定要找个自己爱的人，如果她见到你，一定很欣慰。”
她的背轻轻抖动，把他抱得更紧。
待她平静下来，他马上转移话题：“汶汶，你看前面的汉南大桥，知道是谁设计的吗？”
“谁呀？不会是你吧？”仍是刚哭过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我心里好不安。”他装作担心的表情。
“真的是你？”她诧异，双眼红红，“这桥是我大学的时候重修的，你什么时候学了设计？”
“我从小就有天分，在大学辅修了设计。”
她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把我们的图纸批判得一无是处，原来是行家。赵铭枫，要你装。”轻轻地捶他一下。
他笑；“是他们，不是你们。”
她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有小小的窃喜：“东荆河的别墅为什么一定要我做？你故意的？”
“你们部门的人，你最有天分。Sunny比你有经验，精心构思巧妙揉合，仍能发现借鉴的痕迹。你的作品创意新颖，构思细腻，独具匠心，充满对生活的热爱，把自己也融入进去。一个人的设计作品能反应出对生活的态度，为热爱生活的人设计居住的地方，你比他们更有资格。”
得他如此盛赞，她十分不好意思。
“赵铭枫，我发现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想知道。你跟我说好不好？”高中的时候学习紧张，只看着眼前的幸福，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而今，又断了十年的联系。
“想知道什么？”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小的时候跟外婆亲。有一年暑假，我在外婆家玩。有天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路边哭。我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她迷路了。她一直哭，很可怜的样子。那时候我跟其他的小孩没什么两样，无忧无虑，心地善良。”他对她一笑，“我就一直哄她。她还是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跑回家拿了一个橙子给她。她竟然不哭了。”
“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会哄女孩子。”她逑他一眼，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有。
他笑笑，沉浸在回忆中：“我陪她坐在路边等她的家人。她把橙子掰开，分给我一半，我们一起把她吃掉，然后瞎玩。快天黑的时候，她的家人才找到她。”
“那么晚你外婆没出来找你吗？”
“以前会，偏偏那天没有，也许是巧合。”
“然后呢？”
“她走的时候悄悄跟我说：‘我会记住路，明天再来这里找你玩，你一定要来哦。’我答应了她，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就到那里，她已经在了。”
“你们玩什么？”
“小孩子玩的都玩。捉蝴蝶，拿网子捕蝉，到河边抓鱼，钓龙虾，跳田字格，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摘莲蓬，把田里的油菜花摘下来装在袋子里，拿线拴起来一路跑，花瓣满天飞。”
他的眼神柔和，一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依稀记得他说的那个小时候认识后来断了联系的人，竟有些小小的醋意。
“之后的很多天，我们都在那里玩。我每天带一个橙子给她，她总是分一半给我，我们一起吃。”
“后来呢？”
“后来她回家了，回去前我们约好明年还要来。第二年暑假我去了，没有见到她。”
“听起来像童话故事。她是不是咬了你？”
“你怎么知道？”他奇怪。
“你自己说的，四五岁的时候被一个疯婆子咬了一口，初吻没了，说的就是她吧？”她回身坐好，看着前面。
他又笑，拉过她的手：“有天我们在地里偷东西吃，挖到一个不认识的像瓜一样的东西，我尝了一下，嘴里麻麻的，喝了好多水还是麻。她突然抱着我咬了一口，然后问我：‘还麻不麻？’我说还是很麻。她很疑惑说：‘我看到电视里有个姐姐吃了一个辣的东西，辣得停不下来，有个哥哥咬了她一口，就不辣了。’”说完哈哈大笑。
真是童心无邪，她也笑起来。
“她长得什么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比较起来。
他想了想说：“长得跟你一样。”
“切，骗人。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不是双胞胎。你后来见到她啦？”她缠着他问过无数遍。
他的回答跟以前一样：“见到啦，就是你呀。”
她每次都不信。
他说：“我不记得她的名字，我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小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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