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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看看手机才十点多。不是自己的床睡不沉。房间开了空调，柔软的床垫舒适至极，打个哈欠，重新躺下。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房间不大，天花板是简易的白色乳胶漆，四周墙壁也是白色。摆设很简单，一张床，枕头和被子是同款印花，细碎的紫色花朵洒落在极浅的紫色枕套和被套上。两个白色的床头柜，黑亮的拉手，桌面空无一物，干净整洁。床对面是一个白色衣柜，靠窗的角落一张实木电脑桌，桌子前一张同样材质的凳子，宽大的液晶屏下角显示器的开关亮着红灯，鼠标安静立于灰色的方形垫子上。素雅的米白色窗帘，大朵的樱花盛开，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窗台附近轻尘上下飞舞。隐约听见客厅有人聊天，人很多，时不时传来一阵开怀大笑。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心里有一丝不安。她坐起来，穿上粉色的拖鞋，坐在床边发呆。
门外的声音突然小了，她正在想发生什么事，门锁轻轻响了一下。抬起头，门打开一条缝，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熟悉的脸，陌生的心。
赵铭枫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六月的热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衣，领口第一颗扣子解开，露出红色的挂玉线。袖子随意刷起，手臂上两三个红色的小点。他在门边站定，没有要过来的意思，眼神柔和。他的眼睛星辰般明亮，却似乎有一些新的陌生的东西。容颜可以永驻，沧桑的人生会记录在眼睛里。想必这几年他自有一番经历。
她看着他，眼神柔和，看不出表情。
电脑显示屏的红灯一闪一闪，空调口吹出细细的风。
站了一会儿，他微微笑一笑，拿过电脑桌前的凳子在她对面坐下。三年不见，到底还是生分了。
她的心有一丝失落，脸上却笑着，语带讥讽：“旧情人重逢，不是应该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吗？连一个客套的拥抱也吝啬，果然是无情之人。”
他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眼神变得凌厉，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冷笑，原来他也会被激怒，如此轻易。
他怔怔看她两秒，突然站起身。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跟着站起来。手臂被突其来的力道捏得生疼，下一秒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入怀中，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片灼热的唇封住她。
回忆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身体里潜藏的某着东西倾刻间苏醒。
他的一只手臂圈着她的背，另一手紧紧箍着她的头，让她动弹不得。他的吻霸道有力，带着侵略性，仿佛要将她生生揉进身体。
她愣了一秒，不由自主地回吻他，捧着他的脸，疯狂地吻他。
床单上大朵的紫花恣意盛放，窗外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
良久，眼睑有一丝冰凉。他睁开眼，两颗晶莹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滴在他脸上。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一般，低下头细细地吻干她脸上的泪痕，轻轻将她抱紧。
“赵铭枫，赵铭枫。”她的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像是梦呓。
“汶汶，是我，是我……”他把头埋在她胫间，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我没有找到你……我很难过……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到后面话都说不连贯了。封存的委屈仿佛一瞬间找到出口，齐齐涌上心头，大颗的眼泪掉出来，嘤嘤低泣，身子一起一伏，眼泪宛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止都止不住，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眼前的床有些晃动，房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我知道，我一直都在……那时候我自己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不想离开，可是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伤心，我必须离开，我以为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他拼命压抑内心的激动，语无伦次。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多难过，你突然就走了，我接受不了……”她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道歉，“高考前体检，我被查出有心脏病。我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后来才知道，是家族遗传病，我家里的叔叔，我的堂哥，我父亲，每个人都遗传了这个病，国内目前没有办法治疗。家里人安排我去美国，我想了一个星期，每天想，决定了又推翻。堂哥说，如果我不去治病，陪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所以我答应了。我不想你难过，悄悄地走了。
”我私心地以为，治好了，就可以跟你永远在一起。去了才知道，我的情况很特殊，治愈的机会很小很小。我知道你会等我，我不想留给你一个渺茫的希望，所以我告诉你，我不会回来了。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看到你伤心。医生说还没有到最佳的治疗时机，让我先在那边呆着。我一刻都呆不住，呆一天，日子就少一天，我很想你，不顾家人的反对，一个人回来，那时候才知道你父亲去世了。我很内疚，你最难过的日子我没有陪你一起，我后悔当初自私地离开。
“我去你家里找你，你妈说你不在，我知道你父亲去逝，你心里一定难过。我突然离开，你一定很恨我，不想见我。可是我想见你，想你想得发疯，我每天在你家附近等你，但一次都没有见到你。我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可是我居然发现我怕你，怕你恨我，怕我再也找不回你。
”后来子明告诉我，你去了武汉上大学。我在学校看到你，你笑得很灿烂，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很欣慰。我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圣诞节那天，我从海南回来，你不在学校。我回到潜江，到你家附近，心想也许能碰到你。你真的回家了，我看见你站在雪中，一动不动。雪落在身上，化成水却浑然不觉，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出神。你打了我的手机，我的电话一直没有变，你一直记得我的号码，我知道那一刻你一定是在想我。我欣喜若狂，可是你却突然挂断电话。那时候，我还没有做手术，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我不想给你一个希望又让你失望，强忍住走到你面前的冲动。
”我在海南看到一串漂亮的珍珠，洁白无暇，晶莹剔透，我一下就想到了你。我把它带回来，想送给你，可是我不能走到你面前。我在你们小区门口碰到一个大叔，跟他说我是送快递的，家里有事，又不知道你家在哪里，麻烦他帮我送一下。大叔很善良，丝毫没有怀疑就答应了。我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送给你，就好像我跟你靠近了一样。
“我在台下看你唱歌，你的样子很美，声音那么动听，我被你的歌声感动了，我知道台下的很多人都被你感动了。我让人帮忙送花给你，你笑得很开心，我很开心。
”大一的暑假，你突然打电话给我，电话通了，你却不说话。我知道是你，我简直要高兴疯了，我有太多的话想跟你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怎么说，你已经把电话挂了。我想过给你打回去，可是，即使你接了，我要跟你说什么？说我等着做手术？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打。
“后来，我陆陆续续见到你，看你过得很好，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忘了我，你的生活重新平静了。如果是这样，我就一直远远的看着你就好。直到有一天，你在路不小心跘了一下，一个小小的石子，踢到脚趾，你却哭了，蹲在地上哭得停不下来，我才知道其实你心里一直很难受。我跑过去想把你扶起来，有一个人在我前面赶到。他拍拍你的头，说了句什么，你破滴为笑，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跟他走了。是子明，他一直都很照顾你。
”看着你跟他离开，我在那个路口站了一个下午，想了一下午。这样对你来说是不是更好？我第一次有了放手的念头。
“我回了美国，却总是忍不住想你。我想，就这样吧，时间长了就好了，只要你过得开心，时间长了也许就好了。可是不管我在哪里，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想到我们一起上课，你认真听讲，我总是看你，你一本正经地批评我上课要专心，转过头却在笑。在迪士尼乐园，我想到我们一起去欢乐谷，坐完过山车，你下来就抱着我，不停地说‘好害怕’，我觉得好幸福。在唐人街的川菜馆，想到我们一起吃麻辣串，你吃得满嘴都是油，小嘴辣得红红的，我坐在对面拿纸给你擦嘴，你还在说‘这家不辣，还是影城靠路边那家好吃。’在中央公园，想到我们一起去森林公园，远远地竟然看到你追着蝴蝶跑，嘴里喊着‘别跑，等等’，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傻傻的。在好莱坞星光大道，想到你臭屁地说‘我这么漂亮，哪天被星探发现，指不定就成国际巨星了’，我想，你出现在屏幕上，一定很美很美。晚上在海边看星星，想到我们一起在操场散步，一圈一圈，漫无目的，你看着天空给我讲星座的故事，你的眼睛很亮，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在三一教堂，我甚至想，有一天，你穿着洁白的婚纱，我牵着你的手，我们一起走到牧师面前，说‘Ido’……
”我突然开始思考，我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家族事业？亲人？或者平淡地过完一生？如果没有你，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不能失去你。我一刻也不能等，连夜搭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到学校来找你。那时候我已经做完手术，我想跟你说清楚，也许你会原谅我，我们重新在一起。即使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你恨我，是因为你还爱我。我怕的是你不再爱我。
“我看到你背着包出门，一路跟着你到了火车站。我不敢太靠近你，等到你检完票我去买票的时候，差点没有票了。我担心错过你就再也找不回你，还好商务座的票总是卖不完。你旁边的女孩子去打开水，我告诉她，她旁边坐的是我女朋友，生我的气一个人出去玩，我担心她，想跟她换个座位。我拿出商务座的票，她很高兴地答应了。
”你一直看着窗外，没有注意到我坐在旁边。你静静的样子很美，脸上有恬静的笑容。我一直看着你，心里很欢喜，又很担心，担心你看到我会不高兴。我想过了，即使你不高兴，我也会厚脸皮地赖着你，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不会走。
“你看到我不出声，像看一个陌生人，我心里很不安。后来你终于开口，我才松了口气。我听你说话，知道你没有忘记以前的事，你心里有气是因为没有忘记，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没有忘记我。我觉得我就快要找回你了，可是又不敢完全相信，直到刚才，我才确定，”脖子上突然涼凉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爱着我，我终于找回你了。”
她早已止住哭声，泪流满面。
她的声音很轻，小小的：“你没有来上课，我很担心你，担心你出事了。没有人告诉我你去哪里了，我很害怕，怕你突然不见了。上课老是出神，吃饭的时候想你，写试卷的时候想你，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想你。我觉得我快要疯了，请了假去你家找你。阿姨说你去美国了，我不信，你说过要跟我在一起的，你怎么会一个人走掉？子明也说你走了，我还是不信，他们都是骗我的。直到你坐到我面前，亲口告诉我，你真的走了，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以为是在做梦，你怎么会骗我呢？你说过不会骗我的。我恨你，你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还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说过只喜欢我一个人，你怎么能骗我？我真的恨你，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后来我爸爸住院，我才意识到，你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你突然离开，硬生生的脱离我的身体，我居然麻木了，不知道痛。高考我爸爸手术，最后一场考试我没有考完，从考场里跑出去。我爸手术失败，当天去逝了……整个暑假我都没有出门，家里的亲戚都以为是因为爸爸去逝给了我很大打击，只有我心里明白，除了爸爸，还有一个人……
“我以为上了大学会慢慢忘了你，可是我错了。每一天每一刻你都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你的表情，你说的话，你的温度，你的气息，都是那么清晰。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白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人前我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长得不差，成绩好，多才多艺，很多人羡慕我。只有我清楚，我的心是空的。
”大一圣诞节那天，鬼使神差我打了你的电话，没想到通了，居然还有电话在响。我吓了一跳，心想是你吗？我竟然害怕，赶紧挂断。我也不知道在怕什么。我看到门口有个人走进来拿着手机看，以为是那个人的电话在响。后来我想起来，那人是翻盖手机，我听到的铃声是IPHONE特有的。我妈告诉我有人送来快递，我以为是子明。过了几天，我看到他带给杨琳的礼物，一条一模一样的珍珠项链。如果他要送给我，完全不用送到我家，我知道不是他。我小心地猜测，难道是你？那一刻，我真希望是你。
“我试着忘了你，试着去接纳别的男生。我见了很多人，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我才发现，我总是拿他们跟你比。喜欢过你的人，还能喜欢别的男生吗？我心想，算了，就这样吧，随缘。也许我跟你真的没有缘分。
”大一暑假回家，小舅带我去我们曾经经常去的地方吃饭打球，我不想去，我怕你突然出现，我怕我会不知所措，我更担心你会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我一个念想都没有。可是我又有些期待，期待见到你，哪怕只是见一眼，不惊动你，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我知道是你给我办了终生会员，我很生气，既然分开了，还要这些做什么，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骂你一顿，听到你的声音，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挂了电话，心里有一丝小小的期盼你会打过来，可是，我等了一下午，电话都没有响起。
”子明很照顾我，我一直把她当大哥。直到今年四月份，杨琳到武汉找我，她跟王小峰在一起，我很吃惊。她告诉我，大一的时候她就跟子明分开了，她以为他去上海看她，没想到是当面跟她提出分手。我想起那天让他给我介绍男朋友，无意中说了一句‘有妇之夫不要’。王小峰说，子明放弃复旦的保送名额是因为我说过要去武汉，离家近一点。他高考考了700分，却选了跟我一样的学校，因为他一开始喜欢的就是我，没有变过，只因为一个误会，跟杨琳在一起。我开始正视子明对我的感情，差一点忘了你。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情景，我以为我会恨你，可是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忘记你，我还是那么喜欢你。我使劲想使劲想，想找出一个恨你的理由，可是找不到……”
“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离开你。”
“你还会不会不辞而别？”
“不会。”
“你还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不会。”
“你还会不会让我找不到你？”
“不会。”
“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不会。”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有。”
“你爱不爱我？”
“爱。”
她从他肩上起来，笑着看着他，一滴眼泪划过嘴角：“你说给我听。”
他脸上满满的笑意，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赵汶汶，我爱你。”
扑天盖地的吻落下来，额头，睫毛，眼睛，鼻子，脸颊，最后留停在她的樱唇小嘴，久久没有离开……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太阳出来，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满屋明亮。
“咚咚咚……”
敲门声惊醒了湮没在唇齿间的二人，他抱着她，她环着他的腰，相视一笑。
“吃饭吃饭……”门外传来王皖吆喝的声音。
“来了。”他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你送给我的护身符。”
“真的？”
“你看啊，你在大佛寺为我求的，我怎么敢不戴？”
“这么热的天怎么穿长袖？”
“我一吃辣的就会全身起疹子。”
“原来是骗人的。”她说。
“嗯？”他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
“书上说悲伤的眼泪是咸的，幸福的眼泪是甜的，可是怎么都是咸的呀？原来是假的。”她呵呵笑出声来。
他的神情缓和下来，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帮你把衣服洗了。”
“嗯？”她吃惊又羞愧。
“我自已都没有洗过衣服，这是我第一次洗衣服。”
额，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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