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多少呢?
拎着东西走出超市,江浸月看着混迹人群中人首蛇身的娇媚女子、肋下生着另外两只手臂的魁梧男子、满头小蛇的中年妇女,觉得自己似是还在梦中。
异变的生灵万千,连长着腿到处跑的树都出现了,人类不再只是一个头两只胳膊也不奇怪,有其他想要安稳生活的生灵进入人类社会也不奇怪。
现如今,只要爱好和平,人类可以与其他异变的生灵共同生活。
乌云盘踞在天空,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
拎着塑料袋的手指微动,江浸月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像是喝醉了酒。
她一下子接收了另外两份不同的记忆,大脑还不能太好地处理好这一切。
不同的几份记忆充斥着大脑,像是将所有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不停地旋转、运行,她只觉得难分难辨。
有时她是组织里的情报处A组组长,奔波在充满科技感的屋檐下处理各地异变生物动乱的信息;
有时她是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明星,活跃于舞台之上,目光之中;
有时她又是在无数条时间线里,在鲜血与断肢、怪物厮杀、研究所追捕下逃生的少女。
太多太繁复的记忆交织,江浸月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裂成几份,一些泡在酒里,一些归于沉寂。
“浸月?”
来自现实的呼唤让她的思想在此短暂停留。
转头看去,是霍鸿英。
组织对他们并不严苛,下班后无论是回到自己的居所还是住在员工宿舍都是可以的,只是说一般人选择了员工宿舍就不会还在外面租房。
霍鸿英注意到她拎着的东西,零食,甜点,还有蔬菜。
她试探性地开口:“你这是,打算自己在宿舍做饭?不吃食堂了?”
江浸月摇摇头:“没,我回家做饭。”
霍鸿英心下一紧。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聊聊,或是一起做点什么了。
心里紧张,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笑着问:
“你在外面租房了?我记得你以前不都是住宿舍吗?你那时候连放假都不离开办公室。”
江浸月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听她状似不经意的问话与试探,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那时候霍鸿英说,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当α项目的耗材”
她很平静地开口:“我要回去了。”
霍鸿英的笑在那一瞬间僵在脸上。
或许是江浸月的表情太平静,语气也太过平淡,霍鸿英的心就那么被冻住了。
她想尖叫,想质问,想抓住她的肩膀问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可最后她也只能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体面地说:“好,改天再聊。”
及胸的长发和齐耳的短发,人来人往的街道,和多年前一般无二的两张脸,好像什么都没变。
可是,江浸月以前是不留长发的。
那时候的霍鸿英也不留短发。
现在一切都调换过来了。
江浸月看着她,语气还是那么毫无波澜,她说:“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和其他人一起算计我,将α项目的资料摆到我面前,引我主动参与。
我不怪你,看我在一条条时间线里挣扎求生,却从未主动伸出援手。
“你已经提醒过我了。”
江浸月说。
在接收所有记忆后,她终于明白,原来α项目的最终人选,一直是她。
她有异能。
或者说组织里大部分人,尤其是有什么职位的,都有异能。
关键是她的异能是什么。
关于时间的、能够穿梭于不同时间线和时间节点的异能。
组织早就知道α项目的难度,他们从来没想过一次就成功,所以他们选择的人是她,一个可以多次参与的人。
至于她的那些死亡与伤痛,都是可以被忽视的。
他们通过α0监测她的状态,判断到来的时机,却不在乎她每一次的死亡。
霍鸿英作为组织内清理处特别行动组的组长,必然会参与监测。
但是霍鸿英提醒过她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当α项目的耗材”
只有她是耗材。
一次一次,一遍一遍,受伤,死去,挣扎。
被耗尽的一直只有她。
她不恨霍鸿英,也不恨组织,只是迷茫。
她曾高喊愿意为和平、为前进奉献一切,直到她真正经历了,才懂得这句话的重量。
曾以为自己多无私高尚,原来也不过是空喊口号的伪君子和自私鬼。
风吹过,有些冷,江浸月拢了拢衣领,轻声道:“我走了。”
组织给她放了假,或许有对她目前状态的不信任,但无论如何,假期是实实在在的。
她要去享受她的假期了。
坐上车的那一刻,她还没来得及发车,霍鸿英匆匆忙忙地追上来,敲着她的车窗。
放下车窗,江浸月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霍鸿英张了张口,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道:“没什么,一路顺风。”
江浸月看了她一会儿,露出重逢以来的第一个笑,温柔平和。
“好。”
霍鸿英退开,江浸月关上车窗,驾车离去。
望着离去的车辆,霍鸿英却莫名感到轻松了许多。
有时候朋友间和好就是这样,追上去,说一句话,笑一下,然后某些难言的默契就让你读懂了对方的心。
江浸月租下的房子是带院子的,和在淮城的很像。
淮城,想起淮城,她想起潮湿闷热的三伏天。
抬头看,乌云密布,阴天,没有阳光,和淮城完全不同。
如今那片地区已经不叫淮城了,早在异变发生初期,他们就将它划为了α禁区,而α项目恰针对此展开。
推开大门,生着鱼尾的盲眼少年上前接过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对她报以温柔的笑。
不再伪装成小狗小猫的旺财得以释放天性,满院子撒欢。
二楼飘窗上靠坐着的女孩将手里的东西掷向她,精准地落到她伸出的手里。
白朕坐在飘窗上看着她,裙摆微微飘扬:“给你吃。”
“味道很不错的。”
她垂落的裙摆在空中微微晃荡,满院蓝白的绣球花在风中微动,江浸月仿佛回到了淮城内某个闷热潮湿的午后。
那个小院保持着白朕刚刚租下它的模样,几棵被晒地蔫蔫儿的小树,几个种着大葱的花盆,还有角落里那株瘦小耷拉着脑袋的绣球花。
刚从研究所安保员手下逃离出来的江浸月满身是伤,狼狈地闯入这座小院里,捂着被捅地鲜血淋漓的腹部缩在墙角。
注意到角落里那株花,她的心奇异地从被追捕的惊慌和受伤将死的悲凉里挣脱出来,随后所有的情绪归于平静。
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一手在衣衫上擦干净血迹,轻抚了那株蓝色的绣球花。
她认得这个品种,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无尽夏。
恰在此时,她抬头,与二楼阳台上伸懒腰的白朕对望了。
她不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毕竟她现在满身血,还闯入了人家的家。
她很大的可能会尖叫,惊慌,这很可能引来追捕的安保员,但她已无力阻止。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白朕伸懒腰的动作都卡顿了。
下一秒,她脸上露出惊讶、焦急、慌乱的神情,随即慌慌张张地跑回了房间里。
江浸月捂着肚子想,完了,她肯定会引来安保员的。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穿着睡裙的女孩趿着拖鞋跑到了一楼,急急忙忙地跑到她面前,一把拍开她抚摸着无尽夏的手道:
“我昨天刚打扫完的院子!”
江浸月茫然地眨眨眼,有一瞬间是怀疑自己快死了出现幻觉了。
不然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接着,看似娇弱的白朕一把将她扛到肩上,带回了屋子里,塞给她一堆奇奇怪怪的药,随后就去打扫被她的血弄脏的院子了。
烈阳下,被江浸月靠过的那面墙沾了血,可墙角的那株无尽夏虽还是那副蔫蔫儿的模样,却不染一丝血迹。
这就是江浸月所记得,关于她们的初遇。
将白朕从二楼扔给她的零食吃掉,江浸月抬头看着她道:“不要坐在那儿,小心摔下来,不安全。”
飘窗上的白朕翻了个白眼:“你搞笑呢?”
一旁的帕克里特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朕就算真的从二楼掉下来也不可能出事,怎么会“不安全”?
“咻——”
又一颗糖果落在了帕克里特脚边。
白朕扬了扬下巴:“你也别闲着,去,给她打下手,我饿了。”
嗯,他们之间的分工就是这样的,帕克里特打下手,江浸月做饭,白朕洗碗。
虽然很多时候,白朕会偷懒把自己的事交给洗碗机。
在离开淮城时,白朕带走了帕克里特和旺财,并带他们去专门的机构里登记了身份。
现在异变生物很多,他们也和人类一样,都会去专门机构办身份证,有了证件,就都是合法公民了。
厨房里,江浸月负责处理食材,帕克里特拖着尾巴洗菜择菜,配合地很好。
不经意间对视,会给彼此一个微笑。
帕克里特留下是因为白朕说江浸月是可以信任的伙伴,而江浸月是因为,她记得。
她记得帕克里特。
在那些凌乱纷扰的记忆里,有那么一些记忆是清晰而深刻的。
在白朕的照料下,江浸月的伤势好转了。
她知道自己的伤痊愈的速度不正常,也知道白朕见到她时的反应不正常,所以她闭嘴,什么都不问。
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白朕家里,做做饭,看看书,赏赏花。
白朕会撇撇嘴侧过头很无奈地说:
“不是吧你,就这一朵花你能看这么久?”
她会指着它回答:“你不觉得它长得很像一个成语吗?”
白朕撑着脑袋疑惑地挑挑眉:“?”
她不说话,但江浸月知道她在发问。
于是江浸月笑着告诉白朕:“花团锦簇。”
白朕无力扶额:“好吧。”
还真挺符合的。
然后在某一天,她看到院子里的那几盆大葱旁栽种上了同种无尽夏。
再后来,在那一条时间线里,帕克里特是研究所成功的实验品,也是被投放到狩猎区的一员。
但是比起鲜血和厮杀,他更愿意缩在角落里发呆。
那时候他是有眼睛的,他可以盯着落日余晖好久好久。
满院的鲜花与落日最为相配,于是无尽夏继江浸月后又捕获了帕克里特。
他缩在角落里,听白朕和江浸月讲小王子和玫瑰的故事。
此后经年,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奔逃不歇,却再无那样惬意闲适的日子。
只是无论哪一条时间线,白朕总会在院子里种满无尽夏。
忆起从前,江浸月不由地露出温柔的笑。
死亡与伤痛长存于过往的时光里,然而最终她能记住的,都是明亮而温馨的内容。
包括此后遇到的旺财,都是她人生不可割舍的至交好友。
她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和他们待在一起,大家都可以做普通人。
可以自私,可以懒惰,可以不美丽。
即使是做胆小鬼,也没关系。
因为人就是那个样子的,因为我们都是不完美的。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谁会来?
江浸月擦干手上的水,怀着满腔疑惑去开门。
门外的人递上大包小包的东西,躲闪的眼神里尽是不安与期待。
“给你,你以前喜欢的。”
霍鸿英将手里的东西又往前递了递:“我找人问了你的住址,但我只是想给你送点东西,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手机里是白朕刚发过来的消息,江浸月看了一眼,又抬头满是复杂地看着眼前多年的好友。
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江浸月最终还是侧开身:
“进来一起吃饭吧。”
霍鸿英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惊喜:“可以吗?”
江浸月点点头,侧身引她进屋。
见到白朕和帕克里特,霍鸿英有些意外江浸月居然不是一个人住,却也仅此而已了。
她并不记得在淮城时她和白朕见过,甚至动过手。
而白朕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有旺财很是不满,用肥肥的尾巴抽了霍鸿英的腿。
虽然因为尾巴太短根本看不出它是在干嘛。
今天也是把碗扔给洗碗机的一天。
白朕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撑着栏杆看那满天星子。
差不多了,她该离开了。
这个三伏天,终是落下了帷幕。
愿你逃出那片三伏天,奔赴下一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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