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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礼物呈现出来的时候，她顺理成章地惊呆，那是一份扫描出的电子图像，原稿是一张画在A4纸上的铅笔素描，画上的人无疑就是她自己。积攒25年的人生经验和胆量瞬间归零，她懵懂地打字过去。
——你怎么做到的？
昨天临睡前，用了二十分钟，我画的，像你么？
——只有嘴不像，其余都像，像极了。
真的么？
——真的，有点吓人。你知道么，我的手都在抖。
真有那么像么？我只是凭感觉画的，话嘴巴的部分我确实犹豫了一下，我想象里，大嘴小嘴都适合你，不过看来，中庸之道有时也不灵啊。
——这太可怕了，莫非你见过我？
我没印象，应该没见过，否则我提笔的时候心里就会有范本。
——你这是天赋，还是偶然？
应该不算是偶然，类似的事也做过，高中业余学画，由老师文字描述，我们用笔来复原，这是一种训练。我还是很让老师满意的，班上有个女生做得比我更好，也许女性第六感更好一些。
——你既然没见过我，又没听过我的声音，我也没有讲过我的模样，你参照的是什么呢？
我们聊天啊，一个人的遣词造句，字里行间，能够表现出人身上的很多东西，就像笔迹，对吧。
——你是一个对文字很敏感的人，是一个爱写作的人吧？
是的，几乎每天写一篇随笔感悟，每一年写一部长篇小说，当作自省和小结。
——哦？你还写长篇小说？
嗯，仅当年度总结。
——年度总结？
是，一年下来，总有不少感悟。到了年底，心底自然会沉积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然后誊写出来。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对啊，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河水，困了要睡——一年走下来，要写作。
——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是吧，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可否一读？照你的性格，应该还不会出版，只锁在电脑里吧。
的确，不过没在电脑里，只写在打印过的A4纸背面，都是在公司积攒下来的，我更喜欢平整的纸和削尖的铅笔。
——比键盘更有质感？
没错。
——那我就没有机会拜读喽。
有缘分会读到的。
——缘是天注定，分是人争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为缘分。
不错的论断啊，老旧元素的重新组合，就成了新东西，貌似你是做广告的？
她心下一惊。
——为什么这样说？
一个人的遣词造句，字里行间，往往能表现出她很多的东西，不是么。
——我倒感觉你像FBI了。
呵呵，一切皆有可能——你们广告人都喜欢这句，是吧。
——你太自信了。
自信来自实力——貌似某个电器的广告语，是吧。
——嗯，你总喜欢引用广告词来揶揄人么？
这不叫揶揄吧？最多是一种取巧——智者当借力而行。
——这是某个广告公司的宣传语，貌似你也是同行？
敲上这行字的刹那，他的ID蓦地变成灰色，下线了。她愣了一下，把眼贴上望远镜——视野里一片漆黑。她接下来发现，对面那栋楼的灯光全部灭掉了，片刻，亮起几朵烛光。
五分钟过去，烛火越来越多。她撇撇嘴，起身去淋浴。
当温水兜头而下的时候，她忽然想到：若他真是同行，又和自己同一条街上工作，那么将更容易寻找。
次日上班，她借来同事手中的资料库，那是本市所有同行业公司的管理层成员名单，只有头衔和姓名，没有照片。她将那些仅有的线索一一输入到搜索引擎，想找出望远镜里的面孔——然而一无所获。
以他的低调，估计很难在媒体上找到他的材料。她这样想着，继而作罢。
她看看MSN上的他的ID：灰的。恐怕只有晚上才能找到这个像蝙蝠一样神秘的家伙。
傍晚回到住处楼下，她看到街对面的他所在的单元门禁，半掩着。有那么几秒钟，她想来开那扇铁门，上到他所在的那一层，亲自看看他的家门是怎样的一扇，是褐色？蓝色？灰色？一定被擦拭得很干净。
夕阳西下，他又如期出现，白袜踩上地毯，淋浴，不着一丝地烧饭。她已准备好与他对话。
你好啊，已经晚饭过了？
第一行字是他打出来的，他的主动让她欢喜。
——是啊，吃饱就坐下了，准备做小胖子呢。
真是特别啊，你不怕长肉么？
——人都是肉做的，我喜欢肉。
呵呵，你是个胖妹妹吧，我就是个胖子，不过还好，不是很重，180斤恒定。
——嗯，想象一下：如果170的个子，180的体重还是蛮可爱的，像龙猫？
龙猫？不曾养过。
——我是说动画片，宫崎骏笔下的，可看过？
哦，我还没那么夸张吧，不过好像也不太受欢迎。
——为什么这样讲?
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瘦瘦高高的，我不红了。
——哪里有，我便喜欢肉肉的，我大学同学里也有。有喜欢瘦的，就有喜欢胖的——对立统一的世界法则，不是么？
谢谢你的安慰，还真是这样。
——难道从没被喜欢过？
好像有过，不是很确定，大学毕业的酒会上被一个女孩强吻过，能做出这种行为，她应该不是讨厌我。
——当时的心情？
本来没什么的，她这样一来，我反倒伤感起来了。之后再也没见过它，据说她去了西北支教。
——那应该是个特别的女孩。不过，她对你的喜欢，你一直蒙在鼓里？
若现在想想，倒也不完全是。她第一次见到我挺难为情的：那是在大一入学军训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军营的男兵水房冲澡，她没看门牌就冲进来，然后很快走掉了。
——然后就喜欢上了那个冲澡的你，是把？
不敢贸下定论，不过后来她倒是找到我，很诚恳地道了歉，之后成了不错的朋友，去滑了一次雪。毕业时发生了那一幕，就这样。
——这就可以下结论了，她喜欢你的，很深。
其实那件事倒没什么的。她找到我道歉的时候，我几乎想不起是她。现在想想，也许是被她设计了。
——当时的你都没有难为情？
你是说冲澡的时候？没有。身体么，大自然的杰作，只要不被评论，我就不觉得难堪。只是这样相识，太突兀了。
——你对裸体的定义，给我的感觉大概你是学医的。
我做传媒的。
——我以为只有医生护士对裸体不在乎。
也不尽然，女孩子学医也许需要一个更长的适应时间。前年去医院做环切，有一个实习的护士，是医学院的实习生，给我备皮的时候，满脸热红，口罩也遮不住的。
——备皮？
哦，我不该讲这个，对不起。
——没关系，我想听，你讲吧。
嗯。就是手术之前给下面刮得干干净净。之后的几天还要给我换药，真是难为她了。我甚至有负罪感。曾想过事后找到她道歉，但一想不去反倒好些。
——就是，还是饶了人家的好。
人家？哪个人家？
——备皮的护士啊，难道还是我不成？
天哪，又歧义了。两个人对话的时候，一方称人家就是指说话者本人嘛，这是你们这里的方言，差点忘了。
——呵呵，我们都是外地人，你也忘了，我的家乡也没有自称人家的习惯。
女孩子向男朋友撒娇的时候，不都是自称人家？
——那倒是的，譬如：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呀，坏蛋！不过我还没这么用过。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对吗/
网友？
——太难听了，我不是指在网络上做朋友，而是说我们早就像朋友那样交流了，不是么？
你不喜欢这种方式？
——你指网友?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也许是这个词的口碑太差了。
——是。
所以说网友确实太难听。
——嗯。
我就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
——确实。
呃，算了，我就像个男人一样说出来：‘我们见面吧。’不然就太差劲了，不是么？
她楞了一下，继而像捧到录取通知书的心情，心里一大块东西似的放下了，她已经意识到那特别的日子就要到来，尽管来得如此突然，比想象的早了很多。那一秒钟过后，她恢复了淡定，紧张而略带兴奋地打上了由衷的四个字。
——好，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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