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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窗外。

  “皇上,”和士开忽然开口道,“不如在临睡前,让臣陪您下一盘棋可好?”

  高湛似乎微微一愣,转过头来,却看到和士开的眼神灼灼,仿佛想和他说些什么,他在稍稍犹豫一下后回了两个字,“也好。”

  “多谢皇上。”和士开低下头,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皇后在退下时与和士开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又吩咐王内侍将棋盘和棋子端了上来。

  “皇上,今天您明明出宫散了心,臣怎么觉得皇上回来之后反而更加心事重重?”和士开在棋盘上放下了一粒白子,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高湛执起了一粒黑子,沉默了片刻道,“士开,还记得你和朕说过不得求之大苦吗?”

  和士开笑了笑,“臣自然记得。不过,这不得求之苦,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法……”

  高湛的眼中微光一敛,“什么?”

  “皇上,若心有所求,纵有万千险阻,终有一丝希望,故“不得求”之大苦,终有解脱之可能。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

  高湛紧紧捏着手中的黑子,他的面容依旧冷静无澜,但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恍惚,喃喃道,“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

  和士开深知自己这话正中皇上的心思,又趁机加了一句,“苦之源,胆怯也,胆怯者,消极也,欲脱苦者,方要不弃则算真勇。皇上,如果要摆脱这至苦,只有大胆相求,大胆去尝试,有些事,您要是不说出来,又如何能知道结果?”

  “够了。”高湛一声低斥,“别说了。”

  和士开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妄自揣测皇上心思,实在是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高湛似是无奈了叹了一口气,”算了,朕有些乏了,你就先退下吧。“说完之后,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示意和士开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和士开连连点头,匆匆离去。

  白色的月光,象花瓣,一瓣一瓣地堆积起来,清幽暗香浮动。

  高湛就静静坐在这清幽的月色中一动未动,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头一身,为他笼上了一层半明半昧的暗影。

  和士开一出昭阳殿,立刻就有宫女将他领到了胡皇后所在的瑶华殿。

  ”士开,你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后一见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和士开微微一笑,“我只是帮他加把火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我不是说过了,皇上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弯着唇,“高长恭,很快就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了。”

  “长恭吗……”皇后的眼中掠起了一丝惆怅,那个孩子如果知道皇上对他有这种心思,不知会怎么想呢。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高湛和长恭在花园里品尝李子的一幕,那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幕……心里的那丝惆怅又立即被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代替,若是长恭知道这一切,若是知道自己最热爱的亲人对她抱有几近疯狂的男女之情,对她来说,一定是最为沉重的打击吧。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皇上怎会喜欢一个男子……“皇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有时,如果长恭是一个和皇上毫无关系的女孩子,那……还会令我好受一些。”如果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她也不会怀有这样强烈的痛苦和恨意吧。那两人,明明是亲叔侄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又到底算什么……

  “娘娘,喜欢一个人无关性别,地位,身份,皇上对于长恭,也只不过是他喜欢上的人,却偏偏和他是一个性别,偏偏是他的亲人。”和士开身为胡人,自然也没有这么多伦理的观念。

  “士开,你不明白……”

  和士开看了看她,只是扬了扬嘴角,“也许吧。”

  不明白吗?他想,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皇上的心思。

  求不得之苦,他感同身受。明明知道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在利用他除去所有对太子不利的人,可是他却----心甘情愿。

  不过,唯一让他不明白的却是,为什么皇上对于他和皇后的关系却从来不曾理会?

  “皇上的自制力一向很强,虽说他现在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但等到捅破窗户纸的那天,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皇后蹙起了秀眉。

  “所以,我们更要替皇上分忧解难。”和士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之前交待我去办一件事,我想我们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皇后垂下了眼眸,手指的关节已经被握得发白。

  好!既然这样,她就让他们一同堕入地狱,和她一起忍受地狱红莲之火的焚烧吧……

  生辰

  寂静的黎明,绵绵的雨声和车子走过的声响,格外空旷凄清。风微尘软落红飘。整座邺城都笼罩在延绵细雨中。青草古木,灰瓦粉墙,皆洇润似欲滴出水来。

  长恭十八岁的生辰,就在这样的细雨蒙蒙中到来了。为了庆贺她的生日,高湛特地嘱咐了她今日不必上朝,长恭自然也乐得偷懒一天。

  将近黄昏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堆满了文武百官们所送的昂贵礼物,侍女们还忙碌地搬运着皇上亲赐的各种绝色的锦绨,光是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以及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堆在排架上,在阳光下耀眼闪光。另外更有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没有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在长长的礼品单子上,长恭意料中的没有看到斛律恒伽的名字。这只小气的狐狸,就知道他舍不得花一个铜子。

  “王爷,皇上对您真不是一般的荣宠。”侍女在一旁整理着锦缎,一脸羡慕地说道。

  长恭淡淡笑了笑,侧过了脸去,每一年的生日,九叔叔必定会送她许许多多的礼物,似乎就像是想把整个国库都搬到这里,今年送得更是多到夸张。

  可是,今年看到这些礼物时,在一瞬间的欣喜过后却被不知名的怅然和伤感所代替……

  想起去年的此时此刻,大哥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

  可是今年……

  “长恭,今日可收了不少礼呢。”长公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她从飘渺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大娘……”她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脸的笑意,“是啊,这么多礼物,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长公主微微一笑,“我看长恭你也不用上朝了,就靠这些礼物才能吃上几辈子了。”

  长恭抿了抿嘴,随手拿起了一匹凤凰朱雀锦,“大娘,您又取笑我了。对了,这匹蒲桃文锦看起来和您极为相配呢,我记得大娘说过最喜欢蒲桃图纹,所以这个转送给您是再适合不过了。”

  长公主似乎微微一愣,“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

  “大娘和三哥喜欢什么,我是最清楚不过了。”长恭眨了眨眼,“因为你们都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啊。”

  长公主的脸上有一闪即逝的五味陈杂,随即又牵起了长恭的手,“看看,有哪一个女孩像你这般,手心里都磨出了薄茧,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大娘,如果这样打打杀杀,能换取我大齐的平安,百姓的平安,皇上的平安,我高家大小的平安,我心甘情愿,我宁愿一辈子不恢复女儿身,”她的笑容中带了几分坚定,“我已经失去了大哥,我不想再失去你们,大娘,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着你们。”

  长恭的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大娘的手指变得冰冷,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淡青色的筋脉,微弱的搏动着,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因此而瞬间僵硬住的表情。

  房间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长恭,”许久,长公主才缓缓开了口,“若是你身边亲密的人,曾经做了错事,也许是让你会伤心的事,或是伤害了你亲人的事,你---会原谅他吗?”

  长恭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房内光影斜射,大娘的半边脸沐浴着夕阳,另半边脸却隐没在暗影中。

  大娘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个?难道也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大哥,那么她所指的人一定是九叔叔吧……

  “我---会。”她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是,这次她已经原谅了他,在她违抗军令赶往晋阳的那一刻,她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对于九叔叔的那种感情,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不过,她只知道,在她的心里,九叔叔作为亲人的地位是任何人都难以超越的……任何人。

  只是,九叔叔,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然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是否会再次原谅他……

  “对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三哥还没回来呢?”长恭看了看天色,赶紧转移了这个让她心酸的话题。

  长公主似乎也有些惊讶,“是啊,孝琬还说了要早一些回来,替你庆贺呢。也许是在替你准备礼物吧,你也知道,每一年他都要绞尽脑汁为你准备最特别的礼物。对谁他都不曾上过这种心思。”

  长恭轻轻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花园那里隐隐传来了小狗的叫声,就在她诧异的时候,只见一团小白影嗖的一下窜了进来,还直扑她的怀抱……

  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用手捉住了那个小白影,只觉得触手温暖柔软,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极为可爱的小狗,它的毛发,仔细一根根看去,尖上黑色,中间纯白,而贴着皮肤的根上,又是灰的。用手抚摸,它的皮毛上就像下了一层霜,手感极妙。

  “好可爱啊!”女孩子喜爱小动物的天性立刻被这个柔软的小东西激发出来,长恭抱住了小狗,欢喜得不行。

  “四弟,喜不喜欢这样礼物?“孝琬笑咪咪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斛律恒伽。

  长恭连连点头,“喜欢,很喜欢,三哥,谢谢你!”

  “没想到你还真喜欢,恒伽向我提议的时候,我还说四弟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小东西。”孝琬心情大好的拍了拍恒伽的肩。

  长恭心里一动,抬眼望向了恒伽。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略带得意的笑容,还冲着她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只有他才知道她的秘密哦。

  “我听说这种狗,莹洁的银色纹路越多,品种就越精贵,”长公主也爱怜地摸了摸小狗,“这小东西的身价恐怕也不便宜吧。”

  “还是娘您最有眼光,这小狗是波斯的品种,性格温顺,一只这样的小狗可以换上几十个侍女了。”孝琬神采飞扬地说道。

  “三哥,你真好!”长恭若有若无的瞥了恒迦一眼,“不像有些小气鬼,一毛不拔。”

  恒伽哑然失笑,“长恭,你是在说我吗?”

  长恭扁了扁嘴,“不然还有哪个小气鬼,你倒说说你送了我什么?”

  “当然有啊,”恒迦不慌不忙地拎起了手上提着的盒子,“你看这不是吗?”

  长恭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扫视了那个盒子一遍,咦?这个家伙变大方了吗?怀着不大相信的心情,她拆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摆放着一个平底盘子。

  “这个……”她迟疑道,难道这盘子是个古董?

  “民以食为天,万物都一样,所以你看我送上这个小狗的餐盘,是不是很及时?”他笑得甚是狡猾。

  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恒伽,你还真送得出手啊。这个盘子的价格估计只值两个馒头吧?”

  “诶?恒迦,这盘子怎么还有个缺口?”孝琬惊讶地指着盘子边缘。

  “哎呀,捡的时候没看清。”恒伽脱口道,他的话音刚落,房间的几人同时身体僵硬了。

  “死狐狸,你,你居然随便在路上捡个破盘子给我,你你……”长恭扯着嘴角,被气得差点吐血。这个家伙已经抠门到一定境界,就快成仙了。

  恒伽在一旁饶有趣味的欣赏着长恭恼怒的表情,淡淡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行了,刚才是逗你呢,这个才是你的礼物。”

  长恭哼了一声,恼道,“不稀罕!”目光却是忍不住望向了恒迦的手中,在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也不由愣了愣。那是一块质地细腻,洁白无瑕的双螭鸡心玉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贵重的东西她见过许多,可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如此女性化的礼物。

  “恒伽,你怎么送这个女儿家才会佩戴的东西?”孝琬在一旁已经嚷嚷起来。

  恒伽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么,长恭以后就送给他未来的娘子好了。”

  孝琬哪里会细想其中的缘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用来送给你的王妃倒是合适。”

  恒伽走到了她的身边,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俯身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说了几个字。

  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震,紧紧握住了那块玉佩,强自忍住了从眼底上翻涌而来的泪意,垂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说,耳边只有他说的那几个字在回响,

  恭喜了,樱桃。

  “兰陵王爷,”宫里的王侍卫忽然出现了在了门口,口齿清晰地对着她说道,“皇上令您即刻进宫。”长恭疑惑的抬起了眼,不是说好了,等她在家中吃了饭就会去陪九叔叔吗?这会儿怎么这么着急?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那长恭你就快去快回吧。”长公主的眼中隐隐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长恭,别去!”孝琬脱口道,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又连忙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要不三哥陪你去?”

  恒伽有些惊讶地望向了孝琬,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不过就算是担心,他的反应似乎也有点大了一些吧?皇上在晚上召长恭入宫,也不是没有的事,更何况今天还是长恭的生日。

  长恭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哥,你怎么了?我只是去见九叔叔,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是啊,孝琬,难道你想让长恭违抗圣命,糊涂了不是,”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儿子,又对着长恭笑道,“那你快些去吧,我们等着你回来再为你庆贺。”

  “嗯,我一定尽早回来。”长恭笑了笑,一脚已经踏出了房门。

  长公主也跟着走了出去,在离开之前,还不忘又责怪了孝琬两句。

  孝琬望着他们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幽幽问了一句,“恒伽,你说皇上会不会喜欢男人?”

  “什么?”恒伽惊讶地挑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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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来到王宫的时候,被早已候在那里的宫女引到了仙都苑,这倒是让长恭有些吃惊。这仙都苑,还是文宣帝高洋时代所修造。苑中,凿地为池,堆土成山,规模宏大,号称“五岳”、“四渎”。那里遍布殿宇,轻云楼、鸳鸯楼、鹦鹉楼、凌云城、御宿堂、紫薇殿、游龙观,殿观楼宇,皆流苏帐帷,满壁悬挂玉石、方镜,锦褥作地衣,香囊遍堂梁,奢华壮丽。

  所以,之前这里是被皇上用来安置宠妃的地方,也就是说,算得上是皇上的另一处后宫。但自从高湛登基以来,这里就一直被空置下来了。

  一路走去,她看到有好多用细竹篾条编制的熏笼,一连串在殿檐下摆了十多个。竹熏笼罩放在大木盆的上面,盆里面盛满冒着热气的水。底下,有炭炉煨烤,水里面的香饼消融,香气氤氲,把四周的一切熏濡得香气扑鼻。

  宫女将她一直带到了苑里最大的游龙殿,只见殿前放置着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火树,蜡泪凝结,看上去好似火红的花朵。

  各处燃烧着的巨大火堆,冷冷的夜色,很快被暖融融的红色所溶化。

  宫女很快就退下了,长恭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四周,偌大一个地方,居然只剩她一个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地往前走去,忽然见到前方不远的荷塘边斜倚着一位男子,看起来像是正在闭目养神,洁润细长的身条遮住垂落一地缤纷,那紫阳花铺盛太满,整枝枝条持不住要落下,而水中半轮月色横斜,尽是前尘芳华。

  水畔侧卧之人宛如那月影化生一般,静静融入此间。

  光如水月,皎若琉璃。

  九叔叔……此情此景,令长恭有一刹那的幻觉,如果月亮也有心爱的人,那么眼前的男子才是世上唯一能与之相匹配的人。

  “长恭,你来了。”高湛睁开了眼睛。

  长恭连忙定了定心神,“九叔叔,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召进宫?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高湛站起身来,随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因为,我有很有趣的东西要给你看,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

  长恭瞥了一眼被他牵住的手,虽然心里觉得今天九叔叔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小时候我不是经常这样牵着你吗?因为,那样长恭才不会摔倒啊。”他俊美的面庞上明媚的笑容仿佛潋滟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

  长恭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九叔叔拉着她的手怕她摔跤的情景,心里忽然变得无限柔软,仿佛有一股暖暖的流水,缓缓流淌至她的心中,那一股极致的温柔,让人无限迷醉。

  高湛拉着她来到殿前放置好的案几前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手。

  一阵悠扬的乐声响了起来,长恭听出这是她最为喜欢的《天竺伎》,在这样的音乐声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一支如潮的、鱼贯的队伍渐渐涌入了这里,在摇曳高舞的鱼龙队伍引导下,各种各样的新奇杂耍,俳优、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等,千奇百怪,眩人眼目,陆续叠沓而来。

  杂耍百戏队伍跳跃欢舞,那些戏子们的服装上都绑有内部安置蜡烛的微细灯笼,活灵活现,怪模怪样,十分逼真须臾之间,消失在庭园后面,如梦似幻,好似海市蜃楼。

  不知什么时候,在庭院中竖起了两根大柱,红绳系于两柱间,相去十丈。

  两个绝色美女,以让人眼晕的速度攀爬升上柱子顶部,在距离地面十多丈高度的绳子上面对舞盘旋,打着筋斗,互相从对方头顶跃过。而后,她们时而后退,时而向前,相逢切肩而过,腾透换易,歌舞不辍。

  所有参加舞乐的伎人,都衣锦绣缯彩。灯光照耀下,他们的服装千奇百怪,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高湛看起来心情甚佳,一连饮了好几觞酒,低声问道,“长恭,喜欢吗?“

  长恭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九叔叔,这,这太奢侈了,一定花费了很多吧……”

  高湛轻笑出声,“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她咬了咬嘴唇,九叔叔为了她的生日花了这么多心思,她怎么会不喜欢?

  “只要你喜欢就好,”他那俊秀的脸因为酒意而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眼底一丝温柔与怜惜象丝线一样牵扯着她。“长恭,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长恭抿了一小口觞里的酒,却不知该说什么,留意到他连喝了好些酒,又忍不住劝道,“九叔叔,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别多喝了。”

  高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今天是长恭的十八岁生日,怎么也要多喝几觞,而且,还有更有趣的东西没让你看呢。”

  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所有的伎人立刻退了下去。

  “砰!”一声巨响划破了长空,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丛明媚的焰火在在空中宛如金菊一般绽放,又好似流星一般缓缓坠落,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焰火此起彼伏地被点燃,一支接一支地飞上了天空,整个天空瞬间充满了神奇的、绚丽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明亮彩色。飞跃于夜空中的烟花砰砰地爆闪着,从一个图案幻化出另外新的图案。而本来还沉浸在暗影中的庭院地面,顷刻之间亮如白昼。

  “好漂亮啊……”她睁大了眼睛,由衷的赞叹道,这种传自于汉代的宫廷焰火,由于要耗费大量火硝石和赤炭,费钱费力,平日里只在皇上登基等大事时才会偶而用到……

  “九叔叔,我……这焰火在这里放,似乎有些浪费了。”她语无伦次地说道,虽然知道九叔叔一向疼爱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有些忐忒。

  “浪费吗?”他凝视着她,“我只想让长恭一个人看。”

  长恭抬眼望向了高湛,隐约看得见他眼中迫人的热度,那种深掩在瞳孔表面的寒意下面的热度,炽热灼人……这样的九叔叔,让她感到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长恭……”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始终没有说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说不出那一句在心底徘徊了许久的话。

  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在顾忌什么?到底……要痛苦到什么时候?

  “九叔叔,你喝多了,我还是先送你回昭阳殿吧。”长恭赶紧扶住了他。

  “我不去昭阳殿,”他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低声道,“今夜我就宿在仙都苑的轻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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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成魔

  此时的王宫里,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偶而经过的宫女无不面露爱慕地看着那人,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着,很是惊讶尚书令斛律恒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恒伽那一向平静的脸上难掩焦虑,刚才听孝琬述说了不久前见到的一幕,再联想到一直以来皇上对长恭的态度,虽然觉得皇上尽管对长恭有异样的感情,但并不会对长恭做什么。无奈孝琬非要冲到王宫,为了不让孝琬惹出乱子,他还是自己亲自进宫一趟更为妥贴。

  在刚才骗过宫门守卫顺利进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他们在议论皇上在仙都苑为兰陵王庆贺生日的消息时,他的心这才提了起来。这仙都苑本是后宫之地,就连皇后也不曾进去过,皇上选在那里,看起来是对长恭荣宠无限,但确是极为不妥。

  等恒伽到了仙都苑时,更是觉得事情不妙,这时只见有两位宫女从苑内出来,不知和苑外的守卫低语了几句什么,又立刻快步离去。

  恒伽也顾不得多想,随即就跟了上去。

  两位宫女默默无声地走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看上去年纪较轻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琴姐,为什么要我们放置这种东西?”

  “可能是皇上要宠幸哪位妃子吧。”那位年纪较大的女孩支吾道。

  “不会啊,今天仙都苑里只有皇上和兰陵王。难道-----这可是来自波斯的迷香啊,多吸了会有催情效果,这宫中谁不是巴结着伺候皇上,谁会需要用这种东西?难道皇上要宠幸的人是……”

  “嘘,秋兰你可别乱说,我们照大人所说的做就是,想要多活几天就千万不要多嘴。”

  迷香-------宫女们说的这几个字象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恒伽的耳膜,令他心惊胆裂。一直以来那么冷静而睿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临危不乱的他,脑中,一片空白。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慢慢淹没。他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起来。这是什么感觉?

  在这几个字从那个宫女口中说出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为之一变。他的视野猛地变暗,身体仿佛被一对合上的巨掌牢牢地固定住,不能活动。

  耳边,是难以想象的寂静。

  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但他觉得,那一瞬却又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

  在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之后,他继续跟随着那两位宫女,直到她们分开,他立刻在僻静处拦住了那个叫作秋兰的女孩,只问了一句话,“放了香的地方是哪一间?”

  在秋兰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名字后,他又淡淡问道,“那么,今晚你可曾见过我?”

  那秋兰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奴婢不曾见过大人,不曾见过。”

  恒迦示意她离开,两道永远都舒展着的秀眉罕见地微微蹙了起来,也许下一步更是困难,那就是-----该用什么办法带长恭出来?

  已经身处仙都苑的长恭自然不知道这么许多,将九叔叔送到轻云殿的时候,长恭一进殿就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苜蔌香和甘松香混合着什么的香味,令人有几分眩晕,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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