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风起青竹,自刘子明一行人入城以来已过两月有余。
离青天寨讨贼也过去了数日,这段日子苏州城内一如往常平静并无大事,然而今日城南鲜鱼街上人头攒动,聚众围观。
百姓们纷纷叫好,那杀人犯“南宫少卿”被五花大绑于街头临时搭建的刑场,黑罩遮头,披头散发,等待他的是刽子手寒意森森的大砍刀。
随着江南府狱史司主事官员宣告罪刑,百姓闻言纷纷摇头,此人杀人放火,罄竹难书,死得不冤。
监斩官看了一眼天色,一掷令签,刽子手猛喝一口烈酒,喷于刀身,利落挥下,唰的一声,斩落一颗麻袋人头,大快人心。
离此不远处的酒楼高处上传来一声长叹,刘子明见此一幕,怪异道:“哎呀哎呀,见不得,见不得呀~南宫你一路好走啊~”
对坐的童姑娘白了他一眼,没有多话,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南宫少卿完好无损地出现他们面前,冷漠道:“死的不是我,你好像很遗憾?”
一旁跟着双儿啼笑皆非。
“哪有的事,快来坐!”刘子明看了他们一眼,嬉笑道:“孙老知府办事还算是周密的,那调来的死囚和你的模样竟有三分相似,也不知道哪找的?”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安然坐下,刘子明给他们各自添了一碗酒。
他又端起酒碗,洒然笑道:“江南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这段时间南宫小子和义妹都辛苦了,在此谢过。”
南宫和双儿互看一眼,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童姑娘咳嗽一声。
刘子明恍然大悟,也给她添了一碗,温言道:“当然,自然还要感谢,我的童姑娘。”
童姑娘接过小碗轻轻一碰,脸蛋顿红,胡乱一饮,低下头去,大口吃菜。双儿见状嫣然一笑,会意深远。
只有南宫不解风情,放下瓷碗,问道:“江南事毕,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此行路途尚远,央州,岭南,江南……下一站应是漠北草原……也许还要去一趟西域和东湾……”
这时双儿敛住了好看的笑容,柳眉微蹙,看了一眼南宫少卿,欲言又止。
南宫少卿起身,主动添了一碗酒,开口道:“我……”
话到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刘子明浅浅一笑,添了第三碗酒了,刘子明有些踉跄地站直身子,微醉道:“你不对劲呀,何时变得婆婆妈妈的?不过是辞行而已,何必为难,要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马车我让小小给你们准备着了,不过今日不行,明日再启程吧,南宫,余大哥约了晚上喝酒呢……”
南宫少卿饮了一碗酒,低头无语,平淡说了个好字。
双儿两只手攥着衣角,隐隐有些不舍的情绪,眼睛渐渐湿润。
童姑娘看了一眼二人,温柔道:“早日回家也是好事,这家伙爱闯祸,你们呀,回去以后早日成亲,不用再被他拖累了……”
刘子明哈哈大笑道:“小芷说得不错,你俩什么时候成亲告诉我一声,无论我在哪,在办何事,一定赶过去。”
双儿闻此一言,羞红脸颊,环住童姐姐的胳膊,小声问道:“童姐姐,你呢?”
童姑娘摸了摸双儿的小脑袋,轻轻揉了揉,目光望向清俊的少年郎,轻轻声道:“我要和他走,这家伙欠我很多顿饭,不能便宜了他。”
小丫头贴着脑袋,坏笑道:“你们何日成亲呀?”
童姑娘面色泛红,羞声道:“瞎说什么呢,谁说要嫁给他?”话虽如此,眼光却忍不住瞥向那人,心头微动。
今日宴席,有大事落定的轻松惬意,有伙伴将要离别的伤感,有小女儿的羞涩之意,有全心祝福的真切之情……
人生得此,幸甚之焉。
————
宴席过半,未曾提弓的图青越径直走上酒楼,在刘子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刘子明就先行离去,随他上了马车,直奔江南府而去。
马车重蹄,踢踏水声,车轮咿呀转动溅起水花,图神箭亲自驾车飞奔而去。
刘子明卧在车榻里,伸了个懒腰,酒醉三分,意兴阑珊,刚刚喝得尽兴,此刻被拉去应酬实在是有些扫兴,不过既是江南老知府相邀,无论如何也不能扫了他的面子。
刘子明十分佩服这位老大人,南陵朝经世济民的治国能臣满打满算在他心中不过十数,孙太岁便能位列其中。而且这位老大人在官场混迹多年,却无一丝官僚市侩气在身,极为难得,很对他的胃口。
除了南宫一行伙伴,极少有人能让他瞧得上,这并不是他眼高于顶,哪怕是岭南何使君宣州李刺史之流,他也能漠然视之,只因为这些人相处都是利益纠葛,并无真心相待,自然疏远几分。
想起这些,他想到了一个人,心生愧疚,忽然面向马车外,问道:“六爷的尸骨……可安置好了?”
图青越微微偏头,应道:“是,按大人的意思,已经葬入江南名士青冢。”
刘子明掀开马车帘子,“比起天天清淡的无聊士子,这位能懂大义,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山贼”不更让人心生敬佩么?”
图青越嗯了一声,沉默片刻道:“他本不用死的,若大人相信他的话。”
刘子明微垂眼帘,眉间浮现疲惫之色,说道:“是,之所以用他激怒山贼,是想看看此人在那样的危局里会不会再生叛变之心,若他过关而得活,我确实想让他接替我执掌江南七望族被商会长吞并的产业。真是可惜……”
图青越想了想,缓缓说道:“如今怎么办?邓安那边显然是靠不住的,六爷已死,这些产业朝廷方面若是无人接管,假以时日,自然会被江南商会吞并……”
马车路过繁华街道,刘子明望向街边一拿着糖葫芦的小孩笑语盈盈,心头微动,嘴角上扬,“我倒有个不错的人选……”
……
……
江南府大堂。
和刘子明想的不同,他本以为是轻松愉悦的欢庆局面,然而从那位见多识广的老知府的密集的抬头纹上看来,事情并不是像他想的那般乐观。
年逾百岁的孙老知府双眼浑浊,凝眉道:“大学士,可知我寻你来所为何事?”
刘子明装疯卖傻道:“莫非不是老知府对于我在江南做出的贡献,准备上报朝廷论功行赏一番?”
孙老知府冷哼一声:“贡献?这短短数月江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虽说老夫不知道你与曲先生做了何等交易能让他供你驱使,助江南除去大患,可单说你暗中推动商人闹事此事,便已是造反的大罪!”
“老大人都知道了,今日是来问罪的?”
孙老知府冷眼相待,讥笑道:“阁下是内阁大学士,又是陛下亲信,老夫乃一介地方小官,岂敢多言?”
刘子明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老大人是嫌我做人不够圆滑,招揽商会长合作,灭尽七族,指使承天卫反贼除奸,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在公开在向皇帝表明衷心,向相党宣战……”
“难道不是?”
刘子明端起一杯热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平静道:“是……我知道,老大人想做的不非就是在朝野上维持两党平衡,偏生我这般胡闹让相党在江南失了势?你觉得秦宰相眼里揉不得沙子,恐怕要雷霆一怒,到时候别说江南,就是整个南陵也必起风波……”
孙老知府叹了口气,劝道:“小娃,秦清泉这厮肚量很小,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子明起身一鞠躬,“老大人倒是肯说句实话,在下佩服!!不过呢,无论秦相有何手段,我自接着便好,不会连累老大人的。”
“两党相争,必起风波,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别忘了还有北人虎视眈眈……”
“天下不能乱。”
刘子明笑了笑,“敢问老大人所说天下,是秦清泉的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
“是天下人的天下。”
刘子明得此一句,咧嘴笑道,没有再说什么。
孙老知府也不再相劝,疲惫地合上眼睛。
正在他转身踏入台阶的那一刻,听到一声苍老的嗓音,“我那弟弟,如今还好吗?”
他问的自然是那个聋哑老头。
刘子明缓缓转身,笑道:“好得很呢,天天在商园的小湖屋钓鱼,不用再替你背着秘密,自是快活似神仙。”
————
曲府庄园,怪鸟林。
童姑娘洒了一把豆粉饲料,引来一群鸟儿争相夺食,她自是应接不暇,手上那点可怜的饲料被一扫而空,也应付不了这么多张嘴。
不知何时,那模样潇洒,身材修长的曲大宗师出现在她身旁,笑道:“姑娘做的这鸟食实在是妙哉,每每供不应求啊~”
“回头我把这鸟食做法教与先生。”
曲九州很自然地捋了捋鸟儿们的羽毛,问道:“姑娘这是在与我辞别?”
童芷姑娘报以微笑。
曲九州丹凤眼轻轻眨动,目光锐利,双手一拱,认真道:“在下多此一问了,姑娘因那小子而来,自然是因那小子而走。只是我这些宝贝,劳你费心多日,曲九州,感谢姑娘大恩。”
童姑娘转头一礼,说道:“先生说笑了,这段时日多亏先生照顾,城中又得先生出手相助,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曲先生保重。” 话罢她不忘又对着这些古灵精怪的大小家伙嘱咐道:“你们也保重啦,别总让曲先生操心,知道吗?”
曲九州轻轻点头,鸟儿们也纷纷耷拉脑袋,瞪着大眼睛一直紧盯她的步伐,随着她的步子向竹林小路的尽头望去。
她没有转身,轻轻一语:
“山高水远,自会相见。”
她走后,青竹之下,众鸟有灵,视线不移,痴痴相望。
曲九州无奈道:“既然不舍,去送送也无妨。”
得了应许千鸟扑空而去,一路相陪。唯留一只青斑苍鹰贴近曲九州身侧,不肯相送,鹰目之中泪眼婆娑,似是舍不得离别之景。
曲大宗师苦笑道:“你呀你呀~”
忽然起风了,曲九州转身望去,高大青竹落叶无数,竹林远山之北剑意参天。
曲九州心头一凝,如临大敌。
他迟疑一秒,下一刻脸色惨淡,抚摸面前大鸟的脑袋,苦涩道:“兰儿呀兰儿,莫要嫌我啰嗦,今日我的话你要认真听,认真记住,说不好是遗言了,你记住待会带着你的兄弟姐妹们飞出林子去,到安全的地方去,你是哥哥,总得照顾弟弟妹妹不是?今日过后,我若是还活着的话,我自然会把你们找回来的,可我若是死了,你们就自由了,天大地大,自己去闯吧~”
大鸟像是听懂了似的,怪叫一声。
“乖~没白疼你。”
曲九州捋了捋大鸟脑袋的青蓝色毛发,接着自言自语说道:“我其实有些怕,这怪物太狠了,听说他自下山以后,一人诛杀十道,其中就有三位大宗师呢,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是第四个,唉,这样说有些长他人志气了,然而我满打满算,也只有一成胜算……”
“一成胜算赢?” 曲九州摇摇头,古怪地笑了起来,继续自言自语:“是一成胜算能活。”
兰儿的眼睛幽幽打转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同情,又像是翻了个白眼。
“你别这样看着我。” 曲九州揉了揉发痒的眉心,隐隐有些兴奋说道:“话算如此,你觉得我能破去他几剑?九剑还是十剑?”
大鸟一言不发,瞪大着眼睛,扑腾巨大的羽翼,扇出一阵诡风,扶摇而去。
曲九州负手于后,片刻后见相送而归的千鸟扶摇上天幕,颇为欣慰,转头收敛起强悍的心神,一眼杀意浓,千叶尽落,万物肃杀。
只见他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额心凤纹金光泛起,宗师之气震慑千里!
百里之外,剑气凛然如天山,一道神盈之气化剑入林,所过之处,万物肃然,天地失色。
转瞬而至,一踏剑仙人气势汹汹而来,剑眉一挑,竟是说不出的冷冽。
风起青竹,剑意如歌,能让一位宗师如临大敌,只能是另一位宗师。
一位下山的剑道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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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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