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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以来，一连秋雨绵绵，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天气，碧空如洗，一丝云彩也没有，太阳象一个慈厚的老人，用温暖的手抚摸大地，路面上有点湿，欧阳今天上夜班，一大早就堵住了正要上班的梅露。
“梅露，今天别去打石头了，我带你去秋游，还可能采到蘑菇。”
“去哪里？”
“你跟我走，那可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对了，还有好多野菊花，走吧。”
梅露迟疑一会，最后还是和欧阳去了，约摸走了一个多小时，欧阳把她带到了山脚下，说：“到了。”
梅露看着欧阳说：“其实，我常来这里，小时候，我最爱来这里捡柴打猪草，这里也可以说是我过去的乐园。”
“唉，我还以为可以让你惊喜一番呢，不想你已捷足先登了。”欧阳大大地遗憾道：“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蹬上山顶。”
梅露答应，两人开始爬山，欧阳爬到山腰，回头看看梅露，嗬，把她丢得好远，欧阳喊道：“梅露，加油，你快输了。要不要我等你呀？”他看到梅露对他摆摆手，于是，他继续向上爬。
爬到山顶，欧阳浑身是汗，他放下手中采的大把黄灿灿的野菊，解开衣扣，让山风捅入怀中，他甩甩额上的长发，脚下惊涛拍岸，发出隆隆的巨响，荆河如一条碧带从脚下向远处蜿蜒。河面，雾气还未散尽，点点帆影在水雾之中穿梭来往。一只只洁白的水鸟时而在水面上盘旋，时而俯冲下来，如蜻蜓点水似的掠过水面，欢叫着象支利箭消失在水天之际。“沧浪清可爱，白鸟空中飞，偶与水相会，不与水相同，银帆远江去，杳然天地空。”欧阳轻声吟道。他被这幅壮丽的山河图深深迷住，老祖宗欧阳修的《秋赋》把秋天描绘的那悲闵萧条，欧阳实在怀疑这个大文豪是否只坐井观天，只是在花园写《秋赋》，刘禹锡的秋词中有“自古逢秋悲寂廖，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欧阳十分赞成诗人的这种开朗坚强的性格，他真恨自己少生了几个朝代，否则，他一定会去和刘禹锡交朋友的。
欧阳猛然想起梅露，怎么还没来，他暗思：是不是扭伤脚了？他顾不得多想，拿起那束野菊下去找梅露。
一直到山脚，都没见梅露的影子，欧阳心中发慌，他又爬上山焦急地呼喊着梅露，山林里除了惊叫的鸟声外，没有一点回声，欧阳顺着山腰找着，喊着。
终于，他找到了梅露，远远地见她坐在三个坟堆前，欧阳惊喜地叫道：“梅露”，梅露似乎没听见，欧阳快步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喂，梅露。”
“嗯。”梅露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欧阳，她笑笑问：“没爬上山顶？”
“不，我在山顶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去，我还以为你被老虎吃了，所以下山到外找你，不想你躲在这里，你真胆大。”欧阳看着三个坟堆说。
“我到这里来，从不感到害怕，因为爸爸、妈妈、弟弟都在这里。这是我的爸爸，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弟弟。”梅露指着坟堆对欧阳说。
欧阳愣了愣，他神色庄重地把手中的花分别放在三个坟堆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梅露说：“对不起，梅露，我不知道，我不该带你来这里，引发你的伤感。”
“欧阳，不要这么说，我早想带你来见见我的亲人了。我常常来这里，对亲人诉说我的痛苦、欢乐，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遭受怎样的挫折，只要坐在他们的身边，向他们诉说，我就会得到力量，鼓足勇气去战胜一切，这里是我的精神家园，你能明白吗？”
“我理解你，这场历史灾难为千千万万的人带来了痛苦，今后这种悲剧不会重演，你要相信，你爸爸妈妈总会平反昭雪的，他们是好人。”
“我相信，我等着这一天，而且还等着看杨刚这伙人的下场。”
“杨刚？你说得是不是荆河一中的杨刚？他怎么呢？”
“是他，他是杀害我爸爸妈妈弟弟的罪槐祸手，他害得我家破人亡，他欠下我家累累血债，他是我一生一世的仇人。”
“是这样吗？梅露，是真的吗？”欧阳紧紧地抓住梅露的双肩摇着，脸色突然变得铁青，眼睛可怕地瞪着，太阳穴上青筋乱暴如一条条黑蚯蚓。
梅露陌生地看着他，她不明白欧阳为何这副模样，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是真的，你难道认为我骗你不成？难道我会用父母兄弟的生命和你开玩笑？”梅露两眼逼视着欧阳，厉声问道，那神情仿佛欧阳也成了她的仇人，两双眼睛如两把利剑相撞，火光闪闪，“从你的神情，你好象认识他，而且关系不同一般，你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梅露，不要这样看我，我受不了，刚才我只是愤怒，我不认识杨刚，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详细告诉我吗？求你告诉我。”
“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免得你认为我骗你。”
梅露把目光从欧阳脸上移到了坟上，轻轻地向欧阳说着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以及自己和小雪的一切遭遇，她的如雨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杨刚也害了其它的好多人，原来的老校长被他迫害致残，现在也许还在”五七“干校，给我以父爱的周叔叔在即将成为我继父的时候，杨刚把他投入监狱，至今消息不明，我霜哥为我妈妈的惨死打了他，也被他和马永生送到了遥远的农村，强制改造，欧阳，你说，我们一家有什么罪？为什么这几个人能遮住荆河的天空，杨刚这条恶狼，害了我一家，而现在他还是那样逍遥自在，而我们还在受人欺视，这公平吗？”
周围一片死静，就连那叽叽喳喳的鸟也销声匿迹了，太阳已西斜，微微发红的光辉将林子镀上一层金黄色。
梅露始终没听到欧阳说话，她奇怪地扭头看看欧阳，只见他靠在松树上，脸色苍白，额上、鼻尖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呆呆地望着上空，梅露吓了一跳，她摇着欧阳的手焦灼地问：“欧阳，你怎么啦？”，欧阳没出声，滑坐在地上，她跪坐在欧阳身边，伸手摸摸他汗涔涔的额头，凉凉的，她心中一阵恐慌，“欧阳，你那儿不舒服，你说话呀！”梅露带着哭音说。
“不公平，真是不公平。我为什么偏偏会遇到这样奇巧的事。为什么杨刚是我父亲呢？命运为什么如此捉弄我？”欧阳在心中暗暗地问着，他看看梅露，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的丽人正在焦灼地看着他，他心中痛苦异常，真想大喊几声，他想把这一切告诉梅露，但梅露方才那双愤怒的眼睛，时时刻刻闪现在他眼前，他欲言又止。此刻，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罪人，他又看看那三座草丛里的墓，仿佛三双愤怒的眼睛在瞪着他，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跳起身对梅露说：“我头痛得厉害，我们回家吧。”不等梅露说什么，便拉着她的手，跑下山去，弄得梅露莫明其妙。
入学通知单来了，欧阳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北方一座高等学府，这个喜讯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欢乐，那天从山上回来，每夜恶梦不断，他没有勇气再跨进梅露的小屋，那里的一切却又时时唤起他强烈的思念，每晚他都在长堤上徘徊，直到小石屋的灯光熄灭，才怏怏回转。
今夜，冷月高悬，清光沏沏。月光透过小窗射进来，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布帘那边传来小雪甜甜的微鼾声，屋顶、床底传来老鼠悉悉索索的响声。梅露拥被而坐。欧阳有好几天没来了，她不知道欧阳出了什么事，她几次想到厂里去找他，但终于没有，她不愿见那里的人，她一直在思索那天欧阳那奇怪的表情，但始终想不出头绪来，她心中一阵烦乱，翻身下床，坐在书桌旁发呆。
“哒哒哒”门外传来敲门声，“谁？”梅露警惕地问：“我，欧阳。”
梅露惊喜地从椅上跳起来，打开门，扑到欧阳的怀中，嗔怪着道：“欧阳，你为什么好几天没有来，可把我急坏了。”
“是吗？”欧阳爱怜地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告诉她：“梅露，我已考入大学，明天就要去报到了。”
“真的？”梅露大叫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
“姐姐，快睡。”小雪打断了梅露的话，她在梦呓，布帘内传来她翻身，接着又发出微微的鼾声。
“梅露，别生气，我出差去了，今天回来时才知道的。”欧阳不得不对她撒谎。
“是吗？你都瘦了许多，还长了这胡子，在外面，你怎么不注意身体呢？”梅露心疼地抚摸欧阳的脸庞，欧阳心里发热，他握住脸上这只软软的手说：“梅露，今天的月亮真好，我们到堤上去坐坐，好吗？”梅露点点头。
堤上，他们俩相依而坐。
“梅露，我走了。你不要打石头了，到我们车间去干活，黑皮、李秋、张南、他们都会帮你的，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
“不，欧阳，我绝不会再到你们厂去干活了，打石场不再需要粹石，我明天要到码头挑煤，是方妈给我联系的，虽然这事又累又脏，但挣的钱也不少，明年，小雪也要考大学了，得给她攒点钱，还有我霜哥，每月也要给他寄钱，他那里非常苦。”
“梅露，你太苦了，你要多保重。你也考大学吧，你的才学那样好，比我强，你不考太可惜了，明年，你也考吧，我们能在同一所大学读书，那该多好。”
“唉，我多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这只不过是妄想。能让小雪读完大学，我就心满意足了。”“梅露，你太善良了，碰上你这样温柔、美丽、多才的好姑娘，你知道我有多么幸福吗？你不会忘了我吧？”
“欧阳，不许这么说，我一辈子都爱着你，除非你不爱我你把我忘记，除非你认为我不配你，除非……”
欧阳用嘴唇堵住梅露的嘴，他们热烈地相吻，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星月偷偷地笑了。
梅露微喘着躺在欧阳的怀中，甜蜜地听着欧阳强有力的心跳声，这是男子汉的胸怀，她陶醉在欧阳厚实温暖的怀抱中。
欧阳看着梅露含情脉脉、因幸福而发亮的眸子，他多希望她永远这样躺着，但那块阴影又袭上心头，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梅露，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梅露坐起身，调皮地看着他。
欧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看不清什么颜色，他郑重地递给梅露，梅露接过来，他看看欧阳，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个心形的玻璃在月亮下闪光。
“这是一条项链，我送你项链，只是希望我们永远相连，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动摇我们的爱情，我的心交给你，你答应吗？”
梅露点点头，欧阳取出项链，细心地给梅露戴上，梅露摸着那心形的玻璃坠子，仿佛摸到了一颗火热炙手的心，她想想，站起身对欧阳说：“你等等，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她飞快地跑下堤，进了屋，不一会儿，她跑上堤。
“欧阳，给你。”
欧阳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只玻璃饰品，里面嵌着两只飞翔的小燕子，还有一棵枝条拂拂的柳和两行公正的楷书字：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欧阳念着这两句话，不禁神驰魂飞，望着梅露那对清清亮亮的眸子，他含泪而笑，轻轻地握着梅露的手，深情地说：“梅露，我知道对爱人发誓是很俗的，但我还是要说，明月与大地共鉴，我若负你，让它们把人间的灾难全泻与我，让我在天地间永远消失。”
“欧阳——”梅露呻吟般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心因幸福发颤，她俯在欧阳的耳边悄声说：“我相信你，我爱你，欧阳。”
欧阳第一次从梅露嘴里听到那三个他盼望已久的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那颗幸福、惊喜而狂跳的心，然后，他揽紧怀里那柔软的躯体，俯下头，轻轻地吻着她光洁的额，她清澈的眼，端直的鼻，最后久久地停落在那花瓣似的小嘴上，他感到宇宙在旋转……月亮躲进云层里，偷偷地注视着这对相爱的恋人，把祝福的光辉洒在他们的身上……
欧阳走了，也带走了梅露的心，一个星期过去了，刻骨的思念使梅露度日如年，一天的劳累也赶不走那绵绵的相思，每天晚上，小雪去上晚自习后，石屋里就更加冷清，那份安静使梅露几乎发疯，她想拿笔写点什么，但写在纸上的全是“欧阳”两字，她不得不叹息弃笔，拿针补衣，眼前却出现欧阳英俊刚毅的面容，两人在一起的欢乐幸福情景……，手中的针扎在手指上，渗出血珠。她拉出贴在胸口的那条项链，把指上的血珠按在那颗“心”上，默默地自语：“欧阳，欧阳你可知道我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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