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以前,荇这套心路历程下来,一定会显得偷感极为严重。
但幸好这么多年过来,荇到底也是成长了,也比以前更能装了。
因此,她只是举止自然地抵着辎车的侧窗帘子,仔细观赏咸阳还未来得及有多大变化的风貌。
只不过因为个人构造的特性,荇还有一半的镜头都留在了嬴政的身上。
而荇看嬴政,至多也只能看个侧脸。
与她的喜好一致,嬴政也在看窗外咸阳黔首的生活面貌。
若是巡游别处,嬴政更关心的会是当地郡县郡守、县令的政治作风,以及当地的治理情况,也就黔首的生活情况。
而咸阳毕竟天长日久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没有人敢于那般堂而皇之地糊弄他。
该看的,都在庙堂之上与章台之内看了,该解决的,也早在日趋完善的秦法之下解决了。
是以他外出看咸阳黔首,目光便少了锐利,多了几分平和的欣喜。
仿佛看见的不仅是他的子民,还有那浮岚暖翠的如画山河。
距离工厂还有一段距离,嬴政的心思并不全在视察民情上,他转头看向同样沉迷窗外风景的荇,目光中多了显而易见的好奇。
一直以来,嬴政都对荇抱有了太多的疑惑。
而有些疑惑无论是在任何时候问出来,都算不上合乎时宜,更没有任何一种恰当的委婉说辞。
仿佛只能当作一桩悬案看待,任凭念头千丝万缕,都只能安安静静地束之高阁。
自从他知道如今所得一切,都仰赖于荇对另一时空大秦的怀念,嬴政的心情可谓是百味杂陈。
荇并不亏欠大秦什么,她曾经所处的大秦时空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算不准,荇究竟是出于对大秦的责任,还是出于想在大秦找过去的影子,而对大秦如此偏爱。
如今大秦与荇的关系是微妙的,一不是盟国与盟友,二非国家与国人。
他与荇的关系也是微妙的,并非偶像与拥趸那般简单的联结,亦非一句君臣可以概括。
荇是站在他滔天权势之外的人。
又或者说神。
一个对权力有正常判断与感知的正常君主,想不对这种存在心生忌惮与畏惧,乃至厌憎,那可太难了。
而他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便一直都在有意识地平衡自己的心态,全力克制自己不对荇的观感产生任何偏差。
他知道其他时空中的自己也定然是如此。
而每每想到,诸多时空中的自己皆有这一迫不得已的默契之举,嬴政都会被逗得想要发笑。
这大抵便是慧极必伤,他们作为某种概念上的同一人,实在是同命相连。
而对于以上种种的诸多疑问,原本他也打算忽略。
毕竟这些问题看上去,一旦问出来就决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很清楚,若是同荇产生龃龉,无论是于他自身还是于大秦,都毫无益处。
然而今日见到了荇,与之切实地相处,他改变主意了。
以荇的气性,并非那等阴暗扭曲之人。
这些问题可以放到明面上来讲了,而且必须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得越明白越好,最好不要给猜忌留有半寸生存土壤。
庞杂的念头一闪而过,嬴政语气平和地对荇问道:“荇女士可知,朕并非你昔年的君主?”
而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他甚至能看见荇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
下一秒荇便给出了她的回答:“回陛下,荇在穿越组织活了五千年,对于这一点,自然无比清楚。”
她回身,面色坦然地迎上了嬴政明显带着几分求证欲的审视目光。
“如此,荇女士难道不怕朕的脾性并不肖似故人,大失所望?”
嬴政的语气并非诘问,而是切实的疑惑和好奇。
毕竟荇所投入的能量,都是拿命挣的,而这种程度的投入若是毫无收益,换成普通人, 早怕早就疯魔了。
而托交流群的福,这些时日下来,嬴政充分地见识到了自己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并且让他对一个心理现象有了彻底的大彻大悟——人甚至无法理解自己。
基于此,嬴政推测,荇所降生的那处时空里,那个他恐怕在脾性上也未必与他相像。
荇的面色仍旧不改:“荇并非在寻找故土与故人,而是在寻找一个遥远的救赎。”
顿了顿,荇下意识为自己所讲的话作批注和内容释义。
她道:“找一个像人一样活下去的理由。”
而大秦与她的君主,便是那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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