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外。
林弦和金陵城多年以前的那位黄包车夫,同时沉默。
他们的耳边,回荡着,那尖厉的哭声。
是那对老夫妇的哭声。
老妪跪在地上,原本还算圆润的身子,此刻却佝偻成一团。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滴,滴,滴”的声音。像是某种医疗器械的声音。
那医疗器械,每“滴”一声,老妪的身体就跟着狠狠颤抖一下。
她最后一边哭着,一边栽倒在旁边的老翁怀里。
那老翁环抱着自己的老伴儿。
他从刚开始,就一直张着嘴。
露出一口不算白也不算整洁的牙齿。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从喉咙里,传出嘶哑的,不像人类的嚎叫!
医院的急诊部很大!
但那一对老夫妻的身影,这一刻,却很小,小到只有他们可以互相依偎!
林弦的额头暴起青筋,他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妈的!”
他的身后。
陈刚又开始呜咽。
而就在这时。
林弦冰冷的声音传来。
“告诉我……这一家三口,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可以信任我!”
陈刚擦了擦从自己眼角落下的红色的眼泪。
“我除了信任你,好像也别无他法了。”
“老高,这些年来,为了清理这些杂碎,自己都快魂飞魄散了。”
“而我自己……我就是个废物,是个没用的黄包车夫,当年扛不下他们的屠刀,死后这么多年,也没勇气变成厉鬼——我就算变成了厉鬼也没用,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陈刚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一家三口,按照明面上来讲。”
“是死于交通事故。”
“一辆拉着钢管的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没注意红绿灯,在一个十字路口;货车和这一家三口的轿车相撞。”
“这一家三口的轿车,被撞到了一旁的电线杆上……车身被撞瘪!一家三口无一生还。”
“那个开货车的司机,也被碎掉的玻璃,划破了脖颈的动脉……”
“这一家三口出车祸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从破碎的车窗里,飞出一个纸做的生日皇冠帽!今天或许是那个小男孩儿的生日!如果不是被厉鬼盯上,这一定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那对夫妇多年以后,会是两鬓斑白,相互依偎的恩爱夫妻,那男孩儿,多年以后,会是俊朗的帅小伙儿……”
“可是一场车祸,直接死了四个人。”
“如果真是天灾也就罢了。”
“但我知道,这不是天灾。”
“这是那帮鬼子作的恶。”
“那群鬼子,是个小团伙……我盯了他们许多年。”
“最开始有十二个。”
“后来被城隍神,高祖兴,杀到现在,杀得还剩下六个。”
“但这六个鬼子……越来越狡猾……也越来越强大了,他们越来越……”
陈刚的声音。
开始颤抖。
“越来越像活着的人了。”
林弦的瞳孔狠狠缩了一下。
厉鬼……
也是分等级的。
就和阴曹地方的鬼差一样。
只是鬼差的官阶,主要以自身阴功,达成试炼或背后势力,来划分官阶。
而厉鬼。
以自身强弱……被“判官司”划分为五阶——丁,丙,乙,甲……以及“灾”!
最后一级的“灾”,也可以被称之为“天灾”或者“祸殃”!
这种级别的厉鬼,在人间,能引起可怕的灾祸——洪水,干旱,瘟疫,蝗灾,甚至是战争……
不过几千年来,这种级别的厉鬼,少之又少。
大部分厉鬼。
都在“甲,乙,丙,丁”的范畴。
林弦之前,在姜姗姗家中,伏诛的那头厉鬼——赵亚林。
就是厉鬼中,级别最低的“丁”等厉鬼。
而厉鬼,害死的人越多,吃的魂魄越多,等阶也会越高……阴阳的界限,在他们身上会逐渐模糊,也会越像“活人”!
林弦的眼神阴翳的盯着陈刚。
“他们……有多像……“活人”?”
陈刚的身子还在颤抖。
“很像!”
“他们甚至可以披上一层人皮,走在阳光下。”
“我之前还敢距离他们近一些,几百米的距离也算安全。”
“可现在,我只敢在距离他们一公里以外的范围内游荡。”
“但我记得他们的气味。”
“他们中的一个,那个叫冈村四郎的鬼子……他的味道,刻在我的魂魄里……”
“因为就是他,欺辱了我的妻子,杀害了我的孩子,砍掉了我的头颅。”
“这么多年,哪怕变成了孤魂野鬼,我也记得他身上那股恶臭的味道。”
林弦此刻的神色更加阴沉。
他的嘴角上挑,笑容狰狞。
“披着人皮,走在阳光下。”
“至少也是乙等级往上的厉鬼了。”
“他们这些年,害死的人,吃掉的魂魄,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陈刚笃定的点了点头。
“对……没错。”
“尤其是今年,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陈刚的手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
手指指向抢救室。
“今天死的那孩子!还不到十岁。”
“和我当年的被杀的女儿,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年纪。”
“这群畜生,他们杀害孩童。”
“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林弦,张了张嘴。
他此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抬起手。
拍了拍陈刚的肩膀。
“这群鬼子,是想晋升成甲等厉鬼。”
“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跟我走吧。”
“我一定伏诛了他们!”
“我会把他们撕成一片一片,之后扔到地狱里。”
陈刚止住了呜咽。
神情依旧悲恸,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林弦又转过头。
看了一眼,那对还瘫坐在地上,悲嚎痛哭的老夫妻。
他好不容易松开的手掌,又紧握成拳。
他此时就算想要缓解这对老夫妻的悲伤都做不到。
因为他们逝去的那三位亲人,连魂魄,都被厉鬼吞噬了。
杀(伏诛)了那群鬼子!!!
无论如何!
他必须杀了那群鬼子,让他们下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而就在这时。
“噔,噔,噔”的声音传来。
林弦抬起头。
发现,穿着连衣长裙,脚踩高跟鞋的陈芷蕊,从楼上追了下来。
她秀眉微蹙,疑惑不解的看着林弦。
“你又发什么疯?”
“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我发现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很神经质,在殡仪馆工作的入殓师都这样吗?”
林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甚至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胡说!”
“我们殡仪馆的员工,性格都非常稳定。”
“我们的客户,又不会说话,一个个的都安安静静,就往铁板床上那么一躺!”
陈芷蕊还是怀疑的看着林弦。
“高婆婆已经醒了,你要不要上去看一眼?”
林弦一愣。
可就在这时。
林弦的身后。
好不容易身体不再颤抖的陈刚,身体再次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高婆婆?”
“城隍神,高祖兴的妹妹……高绍兰?”
“那群鬼子,对高祖兴,恨之入骨啊!”
“要不是因为上一次,高祖兴,献祭自身头颅,化作斩鬼大刀,把那群鬼子杀怕了,那群鬼子早就杀进城隍庙了。”
“此地不在城隍庙的庇佑范围内。”
“要是被那群鬼子知道,高祖兴的妹妹,在这地方。”
林弦猛地回头。
他瞪着陈刚。
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随后他扭头就往楼上走。
速度之快,让一旁的陈芷蕊,都没反应过来。
等陈芷蕊反应过来后。
林弦已经走上了楼梯。
陈芷蕊连忙追了上去。
“你走这么急干嘛?”
“高婆婆在病床上躺着呢。”
“她又不可能飞走。”
陈芷蕊对林弦的“一惊一乍”属实有点无语。
她不理解,白乔楠和陶星璨……之前到底是怎么和林弦约会的?
等陈芷蕊,气喘吁吁的,跑回高婆婆所在的病房的时候。
林弦已经站在高婆婆的病房大门口了。
高婆婆此时躺坐在病床上,后背依靠着病床的被子和枕头。
王志恒,正蹲在床头,向着高绍兰,一边忏悔一边哭诉。
他向高绍兰道歉。
说自己终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对不起眼前的老人。
更对不起小时候的自己。
他变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满身铜臭,没有良心的黑心商人,他小时候的愿望,不是这样的……他最初的时候,是想开一家糕点店,里面贩卖高婆婆做的糕点。吃了糕点的人,都满脸笑容……
高绍兰,半躺在病床上。
用满是皱纹和青筋鼓起的手,拍了拍高祖兴的头。
“没事的,没事的……”
“你上初中之后,我们其实就没怎么见过了。”
“你跟阿婆说这些,阿婆就开心啊。”
“你在阿婆眼里,就是个孩子,阿婆一直喜欢孩子……但是阿婆不能生育……”
蹲在地上的王志恒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你遭过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您怎么从来不说呢!”
“这么多年……您多苦啊!”
“多苦啊!”
高绍兰还是笑着,她摇了摇头。
“回忆的时候确实苦。”
“但扭过头来,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看看草,就觉得没那么苦了。”
“这世界真好,现在我都没想死。这世界红红火火的,会想死吗,没想的。没得吃的慢慢来,吃野东西也要留住这条命来看。”
病床上的老妪虽然这么说着。
但却又不禁抬手掩面……用老迈的手掌,遮住自己的脸。
她似乎在小声抽泣。
嘴里念叨着,让人听不清的乡音。
那乡音的曲调委婉,像是某种童谣小调。
林弦的身后,多年前的金陵城,黄包车夫,轻声开口。
“她在唱歌呢!”
“唱得是金陵多年前的小调……”
“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穷……出门人笑我也笑,回家人笑我忧愁。人进大门呵呵笑,我进大门眼泪流。你讲你难我没信,我讲我难才是真。你难你有平屋住,我难住在苦瓜棚……”
林弦默默注视着病床上的老妪,神情悲凉。
这是国仇家恨……不能只是不理性的发泄,不能只是一时兴起的怜悯……要记住,不能忘记,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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