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岳宗隐苍峰。瀑水激白石,花蝶饮清泉,药圃环抱之中,得见一座爬满绿意的傍山古筑。
此处乃是整个宗门内唯有几片新绿之地,亦是西洲第一女药师的居所。
还未走近,便有灵植清新之气袭来,细腻宜人。
小院内,有一女修架起锅灶,正以灵火烹煮食物,做工精致的龙头釜中,传出一连串咕噜冒泡之声,溢有鲜甜香气。
另有三名修士围坐于矮桌旁。
在锅灶旁忙碌的,便是擅岐黄、药膳的明芙元君。她心怀济世之道,无意与世间生灵争艳,即便修得元婴,也不曾变幻无盐面貌,衣着亦是朴素自然。
“福来,秋华湖的蟹刚肥,我调制了一种新味,尝一尝,可还合你喜好?”明芙元君从锅中捞起一只金黄肉蟹,盛盘点缀后,递给了侯等许久的福来仙子。
福来低头嗅闻,甜甜一笑:“你之手艺,仙人垂涎,哪轮得到我来挑剔。”
第二只蟹是递给了定西真君,明芙一挥手,为这花白胡子的老头面前摆上一只玉壶,里面是她专调的药酿。
小老头立即捧壶自饮,连声道:“好酒好酒!”
几口下去,酒液没了,定西不满地摇壶,大呼,这酒怎的这般少?
明芙元君笑道:“饮酒适量。”
峻极真君看着三人其乐融融,低头唉声叹气。
真就该把天捅破,让所有人跟他一起愁眉苦脸。
福来仙子不满盯他:“夫君,你成天做这个死样子,到底是给谁看。”
峻极有苦难言,只哭:“我的翊儿啊……”
福来掰了一只蟹钳戳他嘴,便是想让他闭嘴:“翊儿没死,你哭什么哭!”
峻极之苦恼,定西和明芙只是略知详情。
此番回宗,峻极告知两人,虎豹山异动乃是鬼邪交手,原因不明。
另外便是钟翊偷偷溜出宗门与一凡女相恋。峻极召集几人,便是想要两位师伯出面,一同劝他儿子收心。
修仙界有元婴邪修出没一事,定西真君已同五宗三阁通气,四大洲均有警醒。
至于钟翊,定西本身有家族血脉传承,显得颇为开明:“儿孙自有儿孙的想法,只要无关立场,尊重年轻人的选择又何妨。”
峻极扯了扯嘴皮,想敷衍笑笑,可是笑不出来。
何止是立场问题……他还愁五宗三阁会翻旧账,让闭岳宗背上千年前那口内鬼黑锅。
当年便是一群伪君子组建的小脑仙盟,做事毫无章法,只认谁同玉面血魅走得最近,谁的嫌疑最大!
明芙笑骂:“峻极,你这方面还真不如定西老头。你同福来当初结缘,结的是两宗之好,更是你不情我不愿。你俩这强扭的瓜都能甜,藤本生的好瓜,又会差到哪里去。”
福来仙子连声对对对,很是赞同。
她是知晓所有情节,却是看峻极的热闹不嫌事大。
因峻极所忧虑的,在福来看来,本就是杞人忧天。
段离章抛开女邪魔身份,那可是化神修士,两宗与其交好,百利而无一弊!
她当然乐见其成!
不过,站在峻极的角度,他也有一定的道理。此事端到明面上,的确不太合适,事关整个修仙界的看法,或对宗门声誉有消极影响。
世人思维固化,想要改变,仅凭一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即便福来看得最是通透,亦不想身边人与整个修仙界为敌。
因而女修们的玉面血魅后援会,亦是只能淌走于黑白交界,相互交流扶持。
福来道:“明芙说的有理。”
峻极闻言,瞪了福来一眼:“那是一名……凡女!怎能同你我相提并论?”他这发妻,就是喜欢故意气他!
“蟹冷了不好吃。”明芙提醒。
一时间,几人各剥各的蟹。
明芙亦是于峻极对座。
金锤敲打蟹壳,明芙开始慢条斯理地剥蟹,缕缕蟹肉雪白,食之有余温:“凡女寿数有限,百年情关自过,与修士而言,亦能算作好处。”
峻极皱眉:“倘若,翊儿过不了呢?”那女邪魔不死不灭,他家翊儿熬死了,都过不了她那关!
“那便是他本身悟性不足,道途无以为继。”前一句是事实,后一句却是很看好钟翊,明芙冲福来微笑:“咱们翊儿从小便是翘楚,行事刚柔并济,不会是耽于情爱的孩子。”
福来吸吮着手指上的鲜汁,感叹道:“明芙,还是你懂我!”
“怎可!”峻极却忽然想起玉莲衣吸食人血的画面,情爱是一件光鲜外衣,剥开来却是掠食者和猎物的本相,“那还不如由我这做父亲的做回恶人,斩他情根,断这孽缘!”
明芙一眼过去:“你问过翊儿的想法了?”
峻极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他已挥去情尘。”
“峻极。”明芙哀叹,“前车之鉴,情窦初开的男修,哪有那么容易看透水月镜花。”
“我如何不知?可我总不能一直将他束之高阁!像话吗!”峻极咬牙道,“我若是有好办法,还会问你们?”
“是因为,你心里也很清楚吧。”明芙沉默许久,目光忽的悲伤起来:“若是插手,反倒令他念念不忘,情关变死结。”
“……”峻极本就食不下咽,剥好的蟹肉,也是频频塞进福来嘴里。
“悟情关这事,本就不适合旁人插手。若不是你我当年自以为是,谢燎原他……”
“别提他的名字!”
定西真君抬了抬眼皮,随即摇头,这事,无人插得上手。
福来愣住一瞬,谢燎原,是谁?
明芙忽然觉得奇怪:“峻极,你能修得元婴,证明你早已过了心魔关,缘何近日反倒参悟不透。”
峻极沉默。
因为那女邪魔,重回人间了,旧忆如病灶,已是复发。
提醒他,这世间还有一个他们犯下的大错,不只是玉莲衣一人之错。
场上一时无言,直至一只荧绿的灵蝶飞舞而来,落于明芙手背。
明芙闻讯,忽而能理解峻极的愁苦所在:“这便是天道开的玩笑……吾等通常称之为宿命。”
明芙静静盯着盘中蟹。
她亦是被道修的壳子,捆缚过。
人啊,就是那只活生生的蟹,若要长成,便只能不停地破壳。
一层又一层的厚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什么时候该停。
但若要见道,只能不断重复这一过程。
“不要再被过去的壳,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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