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我从未想和你争齐城,他不配,你也是。
在大京城主街道的西南角,有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其中落着一座磅礴的齐王府。
府邸分东、中、西三路,各方位自成一处四合院,大厅前有一架长了两百多年的藤条,穿过厅堂就到了花园,与府邸相呼应,花园也分为东中西三路——中路以一座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布局令人回味无穷;东路的大戏楼厅内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戏楼南端曲径通幽,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别有洞天,构成园中之园。
卿凤舞踮起脚攀了一节枝叶,摘下一朵火红的腊梅,轻轻地嗅了嗅,小心翼翼将它别在耳后的斜髻里。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一个模样生得白净斯文的男子撑着把白伞,于茫茫的雪色遗世独立,俨然同天地融为一体。
他口中所吟的诗,大概就是卿凤舞爱腊梅的缘故了。
“雪压梅花,俏色生春,寥寥数语,尽显风骨。”卿凤舞莞尔地笑了笑,缓缓道:“这府中有这般学识的,想必也只有三公子了。”
“在下齐知行,承蒙谬赞。”他淡淡的语气里,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儒雅:“姑娘可是来府上赴宴的?”
“正是。小女子卿凤舞,久仰三公子才情,今日在齐王爷寿诞之际得以见庐山面目,凤舞深感有幸。”
“卿姑娘言之过甚,世人皆道我齐某是个书呆子,试问哪里能对得起[才情]二字?”他飘然地笑道。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卿凤舞摆了摆袖面上的雪,继而说道:“而惠子不知庄子知鱼之乐,好比世人不知你读万卷书之乐。”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奈何齐某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齐知行揖了揖方才离去。
目送齐知行远去,卿凤舞脑海里仍流淌着方才的诗,仰起头观望着枝头的一剪红梅,瞬间,只觉它愈发骄红似火,热烈蓬勃。
团团簇簇的梅花丛中搭建着一架秋千,她坐上去晃悠了小会儿,仍觉得有些不够惬意,索性起身站在秋千上,双手攀着铁索摆起来。
站得高,看得远——一墙之隔的邻院里环山衔水、怪石嶙峋,细看,一抹浅蓝的身影像镶嵌在假山中似的,稍不留神就无法察觉。
“齐长风。”不知为何,分明与他相识不久,可卿凤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兴许,傻子总能给人不可磨灭的印象吧!
他在那里作甚?
在自家的府邸中,为何还这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卿凤舞定睛看了许久,才发现齐长风并非独自一人在那,他身旁还有个一个几乎被雪色遮掩的白衣人。
这就更奇怪了,今日齐王府车马盈门、宾朋满座,可他们为何要来如此隐蔽的地方谈话呢?
卿凤舞伫在秋千上,目光深远,纷扬的雪坠在青丝上,映衬着火红的腊梅,一白,一红,十分夺目。
“大小姐!”
一个冰冷的声音飘进耳廓中。
“何事?”
卿凤舞从缥缈中回过神,只见青禾站在脚下,薄光穿过枝叶,在她白皙的脸上倒映出稀疏的梅影。
“我们家大少夫人想请您过去叙旧。”青禾说。
“从前在相府时,我与她并无交情。”卿凤舞不齿,不屑地笑了笑:“如今又何来叙旧一说?”
“大少夫人还说了,如果大小姐不肯去,便让我转告您一句话。”青禾顿了顿,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旧账新仇,总归要清算。”
“呵!这话可真是……”卿凤舞漫不经心地跳下秋千,戏谑道:“猪鼻子里装大蒜——装象(相)给谁看呢?”
青禾伸手拦住她去处:“大少夫人已等候多时了,请大小姐随我走。”
“不必你说,我自然会去。”卿凤舞将发鬓间的红梅取下,在手心把玩着:“她既已将新仇旧恨一并算好了,我又哪有不去清账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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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阁楼,推开门,穿梭在庭院里的风雪不迭地涌来,屋子里晕红的帐幔和乳黄的璎珞珠帘便飘飘然起着舞。花梨木雕云纹的床榻边搁置着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甚是华美无朋,绚丽夺目。
“姐姐,你来了。”
卿九思娇好的面庞倒映在铜镜中,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似的,不安分地荡漾着。
“我今日若不来,恐怕下一回咱们这笔帐就多得你算不清了。”卿凤舞倚着朱门而立,双臂交叉环在胸前。
“一定是青禾说什么胡话了。”她起身,笑靥如春花烂漫,:“我请姐姐来,不过是想要一句话而已。”
“我这个人生来性子急,肠子直,只怕是说不出你想听的话来。”
“姐姐你且听听我要问什么。”
“既是如此,你问便是。”
“打小起,只要我想用的、吃的、穿的,你不争也不抢,二话不说让给我。”卿九思说着说着,神情就变了,她冷冷地笑道:“我与你同生在卿家,为何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偏偏作弄得像是你的施舍?”
“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施舍什么给你的。”卿凤舞将被风撩乱的碎发捋至耳后,又扶了扶流苏步摇:“只不过从始至终,我不与你争抢而已。”
“不争?不抢?”她隐忍的眸光十分幽黑,黑不见底:“那为何这一回你还不肯放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日齐王府的花轿,你既然让给我来坐,为何还屡次在齐城的身上动心思?”
“…………”卿凤舞听罢,不以为然地看着卿九思,心想就齐城的德行,何至于要她动心思。
“你约他在醉翁楼私会,他给你送腊梅,我都知道。”卿九思两眼流露凶光,如芒刺般穿透而来:“可你当真以为他喜欢你吗?不,你只是他心里的一个影子罢了!”
顺着,她拿起妆台上的画轴,走到卿凤舞面前,徐徐地铺展开——
只见画中人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一身翠绿的裙子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轻逸,又透着一股英气,光采照人,当真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
卿凤舞有些惊愕,这画中的女子与卿九思颇有三分神似,但…与自己……更有八九分相像。
“你看到了吗?”卿九思凄然地苦笑道:“她叫夏秋,她才是住在齐城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更不会是你卿凤舞,所以你为何不放手,就当作一件首饰、一身衣裳,像你以前那样洒脱地给我?!”
“你想多了。”卿凤舞别过脸,不愿直面那个长了张与自己极似的脸的人:“我从未想和你争齐城,他不配,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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