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玄离开平朔仙山后,朝着东南方行了十万余里到达兀的河。
此时的兀的河依旧像十三天前一样,漫天的鹅毛大雪飘散茫茫的林海雪原。天际幕色渐浓,朔风呼啸,天寒地冻,一马平川的银色世界显得一片凋残空寂。
徐卿玄驾着祥云立在兀的河半空,双手轻拈个“者”字诀,随即在面前的一丈开外出现了大片碧绿、青紫、赤红的妖云。妖云站着八千个妖卒魔将,在为首的敬惠带领下,八千个妖魔朝徐卿玄毕恭毕敬,服服帖帖地倒拜道:“小妖等万分感谢上仙的网开一面,俯允小妖等适自新之路。今后上仙若有差遣,虽是天隔一方,火海刀山,小妖等情愿为上仙输肝效命,纵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徐卿玄朗声道:“既然你们都看到了玄冥冰魔的下场,听到了久罹汤火的北极道苍生对焕然一新的世界的欢呼雀跃,贫道就不在此多费口舌了。现在纵横数千万里的北极道重归天、人二界,你们今后只要积德行善,正心正意,何愁飞升上界无望。现在被天界所救护的一百二十万凡人已经陆续返回原藉、原第。你们以后的首要任务便是在暗中好好保护那一百二十万在平朔仙山与天神斗战过的凡人周全。若遇棘手难决之事,可持贫道的名讳诣北极道内诸路天神的祠堂观宇寻求帮助。所有的一切统一由敬惠调度。”
敬惠带领八千妖魔齐声应道:“小妖等谨遵上仙之令。”
徐卿玄点了点头,道:“好吧,你们先起来吧。”
众妖闻听得今后可与天神打交道,心知如此可获得更多的便利好处,一个个在窃喜不已中相继起身。
敬惠望着向南远眺的徐卿玄,略一沉吟,向前一步,拱手道:“小仙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卿玄侧过身来,注视着他,朗声道:“说吧。”
敬惠拱手续道:“上仙的智谋远略,修为法力堪称环寰无二,可谓是三界的中流砥柱。以澡身浴德,风骨峭峻自持省修。竟然已经从玄冥冰魔手中取得乾坤镜,为何不由自己动手施法,将北极道内被秽浊腐瘢所附者雪洗漂净。反而将此扭转大局,定千百万人祸福休咎的宝镜交由上界推公揽私,假义攫利者,以致于平添这许多无谓的伤损?”
徐卿玄听完后,叹了口气,沉重而又无奈地道:“公之所思,贫道何尝不想。然有道是:处治世当方,处乱世当圆,处叔季之世当方圆并用;持身不可太洁,一切污辱垢秽要茹纳得;鹰立如眠,虎行似病,俱是其攫人噬人的手段处,故君子要存含垢纳秽之雅量,方有肩鸿任钜之志。公苦修多年,自是知晓个中利害。”
敬惠认真地听完,微一沉吟,双目一亮,躬身道:“受教了。此番小仙等能够顺利收复兀的河方圆千余里内十几万久迷于妖魅的凡人,多亏了上仙无所不能的灵丹妙药,多亏了上仙采用使贪者,足其欲啖其利则得其死力,可成非常之事的韬略。十一月初九那天,小仙与上仙在西北三十里开外的“城镇”中遇到的那三十个嗜色如命,毫无人性的男人果如上仙所筹谋,尤其是黄化真最为积极主动。”
徐卿玄点了点头,示意敬惠免礼,朝暗中谋划自己今后修仙蓝图的八千妖魔沉声道:“你们既然决志履正向善,须知:防意如城,防意不严走尽邪蹊;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念而犯鬼神之忌,最宜切戒;一着失落,满盘皆输之理。”
众妖一凛,躬身道:“上仙的金玉良言,谆谆教诲,小妖等字字句句镌刻于方寸,永生不敢差谬!”
徐卿玄沉声道:“这就好。”好字刚脱口,他已经离去。
众妖谁也未见他是怎么离去的,在敬惠的带领下一起朝中原大地的方向躬身拜别……
徐卿玄离开兀的河后,眨眼间便到了明朝的河北道北平府上空。举目朝西南方向眺去,发现距北平府三百余里的西南上空几队天将神兵正在围攻一个身高九丈,壮肥披甲,背生双翅,盆口刀牙,碧面腥髯,凶暴可怖,手提十丈宽背大刀的妖兽,双方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徐卿玄收回目光俯视北平城,但见:背靠燕山,东临沧海,西倚大行山,南接中州,位处辽远宽坦的大平原上的北平府银装素裹,漫天鹅毛大雪簌簌飘飞,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缥缈中;城内一条条宽阔的街道,一座座高低起伏的房屋积雪累累,道途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行者脚底生风般奔过街角巷头边几个孤零零,冷清清的小摊贩,贩主多半衣服破旧,冻得面紫手青,摆弄着贩卖的物什,如柴薪、木炭、火炉、暖手包等,一个个声调哀切凄楚却又一脸挚诚,欲挽留行者而不得;在北平城的中北部,一队队,一群群的壮汉丁夫顶风冒寒地在一个个厚衣暖袍的官差叱喝下、怒斥下、鞭挞下、踢拽下单衣陋服地抬巨木、搬方岩、架房梁、砌墙涂粉、盖瓦钉窗……一座座高大壮丽的宫殿在他们勤劳而又沾满血泪的双手中拔地而起;虽然不少人面对官差的苛残暴虐,嗟怨衔怒,内心早已是怒怨如炎焰,却暗中相互喃喃道:“建好这几间宫殿,就可以回家,为了家人,为了孩子拼吧!”显然是在相互安慰,以减轻天公所降的冰寒,官差所施的毒暴。
徐卿玄目睹这一切,心中黯然地道:“古来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勋贵权豪的侈淫糜烂,无一不是建立在无数平民百姓的泪河血海,尸山骸岳之上。那些所谓的“铁笔”史臣大多半唯知多书多颂帝皇的文治武功,将相的赫赫勋业,贵胄驷车的风流逸事。至于黎庶的疾苦灾厄,冷暖痛痒唯有在触及剥削阶级的切身利益之际,彼等方才虚张声势,或雷声大雨点小般的俯察下情,暂赈民疮,以保己永享“日食万钱,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可偏偏有些时候,吸干榨尽蒸庶黎民血膏的剥削阶级,若有一丝伤损,或遭不测,便会引起九牧板荡,山河赤腥,万姓偷生斧俎之下。”
正当徐卿玄慨叹之际,忽然感到西南三百余里开外的神魔之斗,由势均力敌转变为妖强神弱。他心念一动,瞬移到了距神魔之斗五十里之处。放眼一望,但见:背生双翅的妖兽展开双翅一扇,刹那间妖风大作,地面上的百里树林连根拔起,腾空乱舞;山裂峰塌,野兽乱蹿,民户屋倒墙毁,四处乱呼乱奔;妖风吹得几百个天将神兵,一个神女站立不稳,护体仙光暗淡,祥云剧烈晃动,几乎坠落凡间;妖兽芭蕉叶般的一对翅膀上布满了绿中带赤,青中带紫,黄中带靛的斑纹,令人眼花缭乱,头皮发麻,每当它一展动双翅,便会刮起赤绿腥紫的妖风令众仙难以抵抗;方圆三百里内紫碧妖晕灼灼,赤绿惨雾漫漫,散发着辛辣刺鼻,灼骨敲髓的气味,显是含有剧毒。
徐卿玄心念一动,一柄银紫光华缭绕的仙剑划破雪天,锋锐迅捷,即至妖兽背后将它的双翅斩去化为飞灰。随着妖兽一声尖长刺耳的惨叫,妖风骤停,浑身碧青妖光外泄。几百个天将神兵重振威力,飞驰上前,抛出几十根铁链铁镣将修为俱废,重伤坠下凡间身高九丈的妖兽牢牢锁栓在半空中。又随着金光一闪,几十柄明晃晃,金灿灿的兵刃已架在妖兽身上。那妖兽虽满脸痛苦,目光却是狠厉暴戾,对于几百个杀气腾腾的天将神兵不屑一顾,狂吼道:“是哪个龟孙子,狗杂种,挨千刀的藏在鼠洞里暗算本座!有能耐站出来跟本座光明正大地真刀真枪对决!”
那个神女对身为阶下囚,兀自自吹自擂地妖兽视而不见,从衣袖中取出一个三寸大小的瓷瓶,打开瓶盖后,往凡间倾倒,从瓶口内溅散出千万颗露珠。在朔风暴雪中不偏不移地直向下方被妖晕惨雾所覆盖的三百里之内,将浓浓密密的妖雾澄涤漂洗殆尽。但凡中毒程度为轻为中的凡人在仙露浴沐后康复如初,重者则是身躯化作一摊辛辣腥秽冲鼻,令人翻胃欲呕的脓水,魂散魄灭,难以转世。神女施法毕,收了瓷瓶,双手轻拈个“皆”字诀,随着金芒大起,三百里内裂山重合,崩峰重立,屋立墙直,禽兽安然。百姓复生者相庆一家团聚,庐舍不损,跪谢上界。百姓家有逝去者,毫无庐舍家业俱全之喜,哀泣于脓水旁,跪求上界以赐命……
徐卿玄见此情形,不禁一惊,暗道:“好生厉害的剧毒,顷刻之间便将凡人的三魂七魄打散毁掉,自己也无力回天。”念及于此,他决定绕过众仙,继续往西南方向探寻,然心念一起,神识一运间,就察觉到:毒雾所蔓延之地已然释清,由此往西南的大大小小六、七个山村,中毒者悉数魂灭魄散,鸡犬不留,生人之气难寻一丝。但他不愿放弃,欲亲身前往几个山村挨家挨户地寻找。可正当他要转身行去时,从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急切地唤声:“上仙请留步!”
徐卿玄无奈,只好转过身来,寻声望去,一个神女从西南天际而来,瞬间便到了他近前。但见那神女:“穿一袭软银轻罗百合裙,气质脱尘绝俗,风光霁月,仙姿秀逸出众;乌亮明秀的三千青丝挽着一个飞仙髻,戴着珠花钗,柔柔秀发披肩掠裙,显得飘逸清婉;长得娇美不可方物,秀丽绝伦,冰肌玉肤,滑润似酥,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而露形;淡淡的金晕萦玉体,好一个九天仙子。”
徐卿玄拱手道:“不知上仙有何事相嘱?”
神女听此,内心一阵激灵,敛衽拱手还礼道:“小仙乃华山三圣母拜见上仙,小仙奉大天尊陛下的法旨,到人界寻找上仙,却不意在此得遇上仙。实乃是托了三界苍生的洪福。”
徐卿玄和声道:“上仙言重了,贫道不过是一介方外散仙,材谫德浮,岂敢劳动昊天大天尊陛下的挂念,特遣上仙等躬屈红尘相寻。”
三圣母微笑道:“上仙深藏若虚,损之又损。自今年十月二十九日至今十一月二十二日,二十四昼内攻苦食淡,夙兴夜寐,斩将搴旗,独具只眼;诛伏血魔、蛛蜾、旱昊、蝎钺四凶,抚宁万里,草木被泽,人皇恩诏封疆裂土,王畿百万生民立祠供拜,朝祷夕验。陛下深感苍生之殷盼赤诚,故遣小仙等下界奉迎。俯望上仙顺人心应天意,望移玉趾于圣阙,与陛下共同参商三界大务。”
徐卿玄正欲开口,西南天际又来了三个神威凛凛,体高躯壮的天将。三将到近前一一向他拱手致敬,通报名讳。徐卿玄亦一一还礼致意,方知他们乃是凌霄殿内护驾大元帅:马天君、赵元帅、温元帅。
刀眉虎唇,紫髯及胸的温元帅豪爽地道:“人皇已册封上仙提掌万里之域,可谓名副其实,上仙何歉称“材谫德浮”。小仙等奉陛下玉旨,下凡找寻上仙。现在封授上仙为“平章少府昭武明廉帝君,三界巡按大使”的文书玉玺在此,俯望上仙受命登天,以符天心人望,匡扶三界。”他的话音刚落,靛脸宽额,上下门牙外翻,赤髯紫眸的赵元帅上前双手捧着一个金玉盘,上面放着一尊半只手掌大小精致光滑的玉玺,一小本金黄色文书,书封上用金汁从左至右镌刻着“平章少府昭武明廉帝君,三界巡按大使,徐卿玄”三行字。一脸恭敬诚服地望着徐卿玄。
徐卿玄看了看玉玺文书,朗声道:“昊天大天尊陛下的器重厚望,贫道安敢推辞。只是贫道有几句话,劳烦各位上仙转呈大天尊。若大天尊垂允,贫道当奉诏供职凌霄。”
三圣母应道:“上仙请讲。”三个殿帅也点头称是。
徐卿玄朗声道:“先哲曰:名誉富贵自德道来者,如山林中花,自是徐舒繁衍;以功业来者,如盆槛中花,自有迁移兴废。目下贫道因缘际会,风起云涌之时,偶立微勋寸功,暂得如“盆楹中花”的名誉富贵。之所以不敢跟随列位上仙升天朝觐,是因为心忌于丹墀之侧有一蛇两头,端揆之右有赤舌烧城者。俯望列位上仙体察贫道的苦心与难处。”
众仙闻言,一个个沉默不语。
忽然,从西南十里开外被几百个天兵羁押着的妖兽怒吼道:“凡间的皇帝小子残暴不仁,竟然在冰天雪地的时日驱使强迫壮汉丁夫建宫筑殿。自己却躲在芙蓉帐内与艳妃美嫔风流快活,不许深受苛政赋税,繁役酷徭之苦的百姓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真是无耻刁毒。本座因疲极的明朝万姓之祈祷,不远亿万里降凡,为民请命,以诛暴君昏主。尔等小厮竟敢横加阻挠,挫抑民望!难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就是这样博爱苍生的?尔等此举既违天道慈良,又悖人道仁和,必败无疑!尔等所怀所行与吾道何异,真是厚颜奸凶至极!”接着在传来一阵阵响烈的鞭挞、怒斥声后,一切归于平静。
三圣母打破沉默道:“上仙的话小仙定当转呈陛下,小仙等先将妖贼犹脔押送到北平城交由人皇发落。”三殿帅也跟着附和。
徐卿玄朝众仙拱手道:“那就有劳了。”便驾着祥云往西南而去。
众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羁押着犹脔往东北方三百余里外的北平城而去……
徐卿玄辞别三圣母等众仙后,足踏祥云,头顶簌簌飘飘的鹅毛大雪,迎着刺骨的朔风往幕色渐浓的西南天际而去。一路上,所目睹七个僻野山村,仅剩下一片呈稀稀落落分布着,积雪厚厚的茅房矮舍,难闻一声鸡鸣犬吠,万籁俱寂,唯有风吼声,雪飘声,难觅生灵气息,万物之音。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命全被未知的力量所湮没,唯余此冰覆雪盖,黑幕遮罩而又苍白空然的世界。
徐卿玄心有不甘,又往西南行了十余里。忽然察觉到下方一个山村的东南角一座破旧茅草房前还有一抹细弱如丝的生息。心中一喜,旋即来到那座茅草房前,刚迈一步便看到茅草房前积累得没足的雪地上背卧着一个穿着一袭粗布旧制,破烂打满补丁的桃红色褙子的女子。但见她浑身覆盖着一层几寸的积雪,身上不断冒着腥紫泛碧的气雾,散发着辛辣腥秽,令人倒胃的腐臭,一头秀发湿淋淋,杂乱无章地披在肩上。
徐卿玄瞬移到女子近前,拈个法诀,让她正身卧于一片皓洁甚雪,虹霓仙雾袅袅的祥云上,立于其身右侧,轻轻地抓起她的右手,右掌对着女子的掌心,运起神通。很快,由掌心涌出的一股股仙气缓缓输入女子的掌心。随着仙气源源不断地自女子掌心输入,流过其七经八脉,途经其五脏六腑,淌过其四肢百骸。女子身上不断有紫腥泛碧的雾气飘飘洒洒地加快冒出,透过她周身绚丽的仙雾,渐渐消没于灰朦朦的雪幕。徐卿玄心知此便是妖兽犹脔所绝展的剧毒。
伴随着女子体内毒素的不断排出,她微微膨胀的身躯已然复原,浮肿赤碧的面颊也渐渐复原。呈现在徐卿玄面前的是一个婀娜多姿,面色灰败的女子。见于此,他撤了神通,支撑着少女的祥云亦渐渐消失。他上前轻轻地挽扶起女子,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垂首看了看,见女子体内素已经祛尽,然妖毒厉害,以致元气大伤,脸色灰败无光。心知:“目下女子已无大碍,然要使她彻底复原,恐怕还需要由人界的郎中切脉,服汤药补服方为上策,凡人肉体生于地界,恐怕难以承受太多的仙力,万物相生相克;若她今后欲返乡祭奠亲人时再作计较。”
念及于此,徐卿玄心念一动,金光一闪,给女子换上了一套以锦缎为料,崭新鲜丽且与原衣服一模一样。又抬头看了看眼前冰寒穿骨的白色世界,心念一动,一道金光闪过,左手已拿着一件华贵暖和,触手柔软舒适的大红锦貂外衣披风给女子穿上,又给她换了双软缎松柔温热的绣花鞋。远眺四方天际,神识一运,当察觉到妖毒仅止于此,其余的城郭村落尚未遭到荼毒时,心中一喜。决定带这个少女往河南治病之机,顺道去卫辉府一探其地上空遮覆着“仙气中夹带着妖氖”的怪异情状。心念一动,足下已生霭霭祥云,仙风瑞彩所及之处将这个山村三十户已化作脓水,魂散魄灭的平民就地埋于雪地下后。把女子轻轻怀抱于胸前,驾着祥云往西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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