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教一听中。徐卿玄在半空的祥云上看到地平线上有一县城,城门上镌刻着斗大的三个黑字“南乐县”,再往县城东北十五里一看,便是自己与小谢相遇的那个山村。
见此,徐卿玄温道:“小谢,我们已到南乐县城了,一路走来,多历波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要不我们先到县城吃点东西后再去你的家乡?”
小谢一听,乐呵呵地道:“好呀,正巧我的肚子也饿了!”
于是徐卿玄寻个无人处按下祥云,与小谢并肩迈步进了城门。
此时,晴空万里无云,巳火之阳高挂青霄,俯照县城。街道上用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道两侧每隔几步便有小摊贩,货摊上摆有各式民用刀、剪子、杂货,蔬果、布帛、胭脂水粉、香粉等,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北街为人治病的郎中手持“悬壶济世”的旗号,吆喝行走,偶尔有几人与其讨论,偶尔有人在其背后指指点点。东街的酒楼上时不时传来歌女吟唱,食容们的哄笑喝彩。西街上卖柴薪、暖手包、木炭、各类热气腾腾的小吃等,不停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吆喝……
二人迈步于人群中,小谢心情畅悦,玉颜上的笑意如淙淙溪水,东看看,西探探。当二人行到东街道口时,道旁的一个小吃摊正煮着面,微风拂来,阵阵油香、酱香深深吸引了小谢。她不由止住了脚步,看着正埋头忙碌煮着面的男伙计。
徐卿玄凑近她,温道:“想吃面呀。”小谢回头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徐卿玄朝男伙计朗声道:“掌柜的,煮两碗面。”
正埋头忙碌着手中下面、煮面、盛碗、拌面、下佐料,吩咐少男仆端送一气呵成,有条不紊的男掌柜客客气气地道:“好嘞!两位客官稍等,请坐。”少男仆人用木盘将两碗热面端给吃摊西北角方木桌上的两个穿绫罗锦服,脸庞红润,细眼短须的男客人后。和和气气地把徐卿玄与小谢引到吃摊东北角靠着一堵砖墙的方木桌坐下后,用手巾拭了拭桌椅,端来两个瓷碗,待他们坐下后,分给他们。提起瓷壶给他们二人的瓷碗里倒茶水,边倒边微笑着道:“两位客官先喝口茶,润润喉,解解乏,爽口诱舌,香喷喷的热面马上就好了!”
小谢坐在左边的条木椅上端起温热适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碗后,长长地吐了口气。看了看给她重新倒茶水后,便去忙碌服侍其他客人的少男仆人,微笑道:“看到面前这一幕人烟繁闹,回想起刚才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真让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徐卿玄望着她,温道:“小谢,你说的是。毕竟有一不好的光景,便有一好光景。”
正当二人一边观看街道,一边评说街道上琳琅满目的货物时。少男仆人用木盘将两碗面、两双木筷端到二人的方木桌上,一边将热面、筷子分别端送给二人,一边笑吟吟地道:“二位客官慢用。”
徐卿玄朝他点了点头,小谢则是急不可耐,拿起筷子夹面轻轻地吹着热气。
徐卿玄看着小谢一副欲炙之色,然刚出锅的面偏偏又热气灼一唇。于是,他右手轻拈个法诀。
正在饥肠辘辘,欲食食不得的小谢忽感筷碗中的火腿鲜笋杂酱面变得温热适口,不似刚才那般烫口。心中一暖,抬眼向徐卿玄抛去一个倾慕的微笑,就大囗大口地食面,大口大口地饮汤。
背对着砖墙面朝小谢的徐卿玄以温和地口吻劝慰道:“慢点吃,慢点吃。”正好吃摊前经过的几个少女见到了小谢狼吞虎咽地吃相,止步站在吃摊的对面,不禁掩嘴窃笑道:“原来牛嚼牡丹不仅仅是讥刺粗鲁野莽的男人,还可以用来暗讽行为狂野的女子。只是可惜了对面谪仙芝兰的玉郎了。”一个个少女唉声叹气,难掩惋惜。
小谢一听,内心微微泛火,将口中的鲜汤饮下,放下瓷碗,转过身去,蛾眉直挺,玉容含愠地望向吃摊对面几个驻足点评的少女、妇女。那些女孩、妇女一见到小谢长得倾世红颜,一个个妒忌形于色,悻悻而去。
小谢望着那些黯然离去的女孩、妇女,玉容泛喜,轻哼了声,转过身来,带着调皮而又几分自信的微笑望着温润如玉的徐卿玄,笑道:“我才懒得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徐卿玄面带微笑看着低头扒面饮汤的小谢,很快一碗面干净见底。小谢意犹未尽,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泛着狡黠的光芒,打量着他面前滴水未动的热面。
徐卿玄一脸宠溺,把热面端到小谢面前。
小谢将空碗端到一边,看了看满满当当,油香诱肠的热面,嘻嘻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夹面咀嚼起来。
徐卿玄劝慰小谢吃面时,耳听得十步开外的西北角两个身穿绫罗锦服的男人正探讨着国家大事。左边圆脸短须的男人高兴地道:“朝廷为了筹足扩建北平的钱粮,恩许我扬州赵家去实地探查,此事对于我赵家来说乃是三生有幸。倘若异日朝廷果真迁都北平,钱粮布帛等物的开销将是一笔巨大难估的数目。我赵家若想在其中分得一杯羹,少不了你扬州码头曹舵主的鼎力相助。”
右边宽脸浓须的汉子亦笑道:“赵公子过誉了,敞帮愧不敢当。我水龙帮的漕运虽说只要有水路的地方皆可去,但还要多多贵府在缙绅中提点打通,方能一帆风顺,畅通无阻。”
圆脸短须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沉声道:“这大名府乃是江淮与北平府之间重要的站点枢纽,可有一只拦路虎,着实棘手,别的地方官府卡口只是雁过拔毛,三七分成。可大名府的这只拦路虎却是吃人拨筋,八二分成。待我探查北平府返回后,定要设法摧动我赵家在缙绅中的力量,在朝堂上掀起风波。否则就要与关乎家族百年大计的生意失之交臂了。”
曹姓男人警惕地细探了一番街道上的行人以及街角巷里,当查无疑人后。压低声音道:“赵公子真是深见远筹,大名府这只拦路虎的靠山忠勇侯梁兴文在五年前因纵暴于浙江处州府,以无数百姓的尸骨为台阶登上了千户侯的位置。俗云:以悖逆得者,必以横悖失之。听闻当年进谗言于圣上,引闽贼屠掠处州府,自夸以贼制贼,以盗制盗”上上之策的萧景嵩因此阴计从七品超迁三品仅三个月,又因诬谮从三品至赤族仅三天!以此观之,忠勇侯能久乎?大名府的胡府能久乎?”
赵姓男人拍掌附和,二人相视一笑。
此时,小谢已经吃完面,拭了拭樱唇、桃腮。徐卿玄付了饭钱,二人出了吃摊后,往东北城门而去。
在路上,小谢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徐卿玄。
徐卿玄了然,温道:“小谢,刚才那两个食客说的确有其事。三十九天前,也就是十一月一日,我在浙江丽水县的深山里就遇到过一对爷孙。听他们的自述:他们都是五年前处州府之乱的受害者,家人尽死于乱贼,暴兵,不得已以异姓相依为命。”
小谢听后,神色凄楚地道:“那些个有权有势者几时真正为我们这些三餐不济的平民考虑过。”走了几步后,又愤愤地道:“难怪十几年来那胡府这般嚣张跋扈,鱼肉百姓!”
徐卿玄安慰道:“罪盈恶稔者,人若不除,天必诛之。”小谢点了点头。
正当二人从道旁的杂货店买了冥纸、白烛、香收拾好后走出店门时。杂货店斜对面的一家绸缎布店里传出几声叫骂,二人闻声而去,几步来到店门前,往里望去。
只见: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穿鸦色云缎圆领袍,腰系乌角的壮年男人,脸上堆满奸恶而又悖狷的笑意,尖巴巴的嘴唇刁钻恶语滔滔不绝。身旁站着四个穿明黄圆领袍,神态嚣张气焰,双手抱胸顿足的恶奴。正对一个长得矮矮胖胖,油头粉面,穿蓝色青锦直身,头戴丝绢八瓣小帽,腰系素纶绸缎带,左右手肥亮油红的拇指上各戴着一个晶莹透亮玉扳指的男掌柜。
那个獐头鼠目的恶奴朝掌柜恶语相向道:“二百匹上好的绸缎,少一匹就杀你一家人!在这大名府由我胡家说了算,你这老小子休想溜之大吉!”
掌柜一听,浑身一颤,软跪在地上哀求道:“杜爷,给我秦景盈一条活路吧!去年胡二少年连纳了十房侧室,以及胡老爷、胡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共从小店拿了五百匹绸缎,分文未付,致使小店欠了一屁股债,年关时被债主追得到处躲藏!今年胡二少年又连纳了十房侧室,所取的三百匹绸缎依然是分文未支付。现在一下子要拿二百匹,杜爷就是把小店掘地三尺,小人也拿不出这么多。求求求杜爷开恩,让小人过一个安稳的年吧!”
不意那杜爷伸手托起秦景盈肥大的下颔,两撇鼠须脉脉抖动,阴森森地笑道:“老小子,竟敢向本大爷哭穷!看你这油头粉面的倒是比去年肥壮了不少,竟敢说没钱!看你这两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倒是比去年更加精致了,还敢在此哭穷!看你红光满颊的,定是又纳了几房侧室,可你的两个佣工却是骨瘦如柴,还敢在此巧舌欺诈!”边说边指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形销骨立,眼角含怒的两个青年。
秦景盈见状,脸唰地一下白了不少,一时语塞。杜爷一手托着他的下颔,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脸上轻点了几下。冷笑道:“看到了没,本大爷虽贵为胡府总管,视大名府所有的官员如同三尺稚子!却这般消瘦。”接着,他伸手轻拍秦景盈的脸颊,狞笑道:“你说你没钱了,可你怎的一年比一年肥硕,本大爷倒想探寻一下。”边说边朝身后的四个恶奴一摆手,四个恶奴狞笑着扑过来,把秦景盈放倒在地上,控制他的四肢。
在秦景盈的悲嚎哀叫中,杜爷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拔出鞘来,一道寒芒映在他冷汗如雨的肥额上。秦景盈惊惧地嘶喊道:“饶命呀!饶命呀……苦于四肢被抓住,既不能立起又不能挣扎。
店外经过的人听到里面的喊声,因好奇往店内一瞄,当看清五个凶奴的样貌后,吓得拔腿就跑。搞得店外驻足观望的徐卿玄与小谢格外地引人注目。不少人聚集在远处的巷屋街头指指点点,却又不敢靠近半步。
店内的杜爷将匕首抵在瞳孔放大的秦景盈的脸颊上,却又不发力划破。仿佛是狸猫捉弄已是口中之食的老鼠。每当他一摆弄匕首,秦景盈的瞳孔就放大一寸。到最后,秦景盈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嘶哑地泣道:“拿吧!拿吧!都拿去吧!”
杜爷冷笑道:“秦掌柜说的什么话,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可不能白拿了你的东西。”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又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在他面前晃了晃,掷到地上。直起身子,收了匕首,四个恶奴狠狠地把他甩开。正欲去清点货架上的绸缎,不意,一直缩在墙角,不住发抖的两个瘦弱的青年男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主动帮助刚才对他们恶语逼迫的四个恶奴清点,搬运绸缎。
在秦景盈瞪眼张口,杜爷冷笑会意中,边忙活边气冲冲地道:“小人愿意帮杜爷把二百匹绸缎运到胡府,只求能吃上胡二少年第二十六房的喜酒而已。”
杜爷拍手道:“好,今后只要你们替胡府好好办事,胡府绝不会亏待你们!你们的店掌柜已纳了七房侧室,你们为其终年劳累,尽心尽力,却食不果腹。正值血气方刚之年依然是孤枕寒衾,只要你们服侍好少年,年底时,杜爷我保证给你们找漂亮的妮子以暖床延香火!”
两个青年将点好的绸缎放在柜台上,跪下谢恩道:“小人在此谢谢杜爷!万谢胡二少爷的大恩大德!”
杜爷将钱袋抛给两个青年,带领四个气焰熏天的恶奴出了店门。两个青年拾起钱袋,掂量掂量后,干劲十足地将店内的绸缎扫荡一空。又在秦景盈失魂落魄中,赶来马车,心花怒放地搬远绸缎。外面的人看着这一幕幕,有的怨叹道:“咱这南乐县何时能过上安稳日子!”有的责骂道:“这两个青年男人简直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三年前,若不是秦掌柜收留他们做事,他们早就饿死在城门口了!”有的幸灾乐祸,暗道:“想不到,他秦景盈也有今天……然而两个青年男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一副扬眉吐气。
徐卿玄与小谢在杜爷带领四个恶奴吆五喝六地出店门时,便已经从绸缎布店对面的死胡同步出,往东北城门而去。出了死胡同,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谢叹道:“徐大哥,这是不是孔夫子所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徐卿玄温道:“没错,所谓知易行难。一个人教诲他人行善明理容易,可事临己身时,要么百般推诿,要么千端伪饰。若是普通人如此,祸及一人;若是上位者如此,祸及万人。”小谢听着,点了点头。
正当二人缓步向东北城门而去时,后面有人大喊道:“胡府的人又在东北城门口闹事了!”此言立即像涟漪外散,有的人急忙往东北城门奔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人急忙收拾货摊,有的人急忙给女儿带上垂纱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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