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窈娘用力地捏紧顾平生的手腕,双手因用力有些发白。她只觉受到平生最大的羞辱,心中酸楚愤恨,却只是双唇轻颤,说不出话来。她用残存的理智拉着顾平生,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
既已商定,约好说辞,两家从前不过通家之好。
现在两家人最是需要留着体面。旁的事,她只觉得头脑发昏发胀,一时不愿多想。
秦捕头也被秦大娘这胡天胡地什么都说的样子唬了一跳。这贼婆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蹦!要正经人家的小娘子做妾,这等诛心之言,怕是当真要将两家的交情全数抹了去!
顾夫人咬着牙,嘴里的字一个一个向外吐出:“我们顾家从前与你们秦家,乃是通家之好,时常阖家饮宴。我们家窈娘,与令郎也不过是见过几面,识得而已。这些话既已说明,秦大嫂子还是莫要胡乱攀扯的好!莫要似是窈娘非秦大郎不嫁一般!我们顾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可经不得什么香的臭的往上沾染!”
顾先生抬手将那早已取出的玉骨折扇向秦捕头一扔,也不管对方是否来得及接住。好在秦捕头素来机敏,赶在坠地前将玉骨扇捞入掌中。
“多年前,秦兄来我家做客,曾赠我宝扇一柄,我亦回赠了一枚祖上的玉佩。只是那玉佩乃是祖传之物,家母临去前,曾叮嘱必得将此玉佩与小女陪嫁。能否烦请秦兄,将此玉佩归还?”
秦捕头已是又羞又窘,连声答应:“好好,我明日便将玉佩送还。”
话已带到,已是明白顾家的意思,是会与自己一齐否认婚事的。自家老妻又已将顾家得罪狠了,也无脸再在顾家逗留。秦捕头便拉着秦大娘匆匆告辞。
二人出了门,顾平生仍是愤愤不平。
“要怕那也是他们秦家该怕,圣人要责罚,也只会责罚秦家!咱们怕什么?爹娘你们就不该答应!”顾平生依旧不忿,深恨父亲匆匆便答应了秦家这无耻的请求。
自家姐姐被莫名其妙退了亲,还要帮着遮掩。当真是骑到头上来欺负人了!
顾先生闻言,伸手向儿子头上狠狠招呼了一下——“你懂什么!”他手指摩挲着半新不旧的茶盏。秦家做派虽是无耻了些,所说之事并非全无道理。
他道:“秦家虽看起来是鲜花着锦,内里却虚得很。他们怕自家儿子与顾窈娘的婚事闹起来,会毁了秦毓秀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秦家害怕被圣人知道,咱们也得怕。圣人虽是仁德之君,可被新科状元愚弄这种事,终究是面上无光。”
顾窈娘从震怒中回神,看着犹自不解的弟弟,补充道:“圣人若是知道了,到底是问罪秦毓秀这个欺君之人,还是将错就错?咱们不能赌。”
堂内沉默下来。他们自然是知道,窈娘说的“将错就错”的意思,自然是将顾家之事在秦毓秀的履历上彻底抹去,让顾家再无人可发声。而世上,自然是只有死人,从不会乱说话。
他们确实不敢赌。青云县不过青州治下一个小县,如今至尊之位上的圣人究竟是何样性情,他们谁也不知道。
顾家,没胆子去赌。
只是终究委屈。好好的女儿家,生生等了这么多年。一切却都成了空。
秦家真真是可恨!
顾平生犹自不忿:“那便这么算了?”
天杀的秦毓秀!他自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却不管自家姐姐会否伤心、又是否经得住那闲言碎语的磋磨。
顾平生一腔怒火不得发泄。“瞧瞧他们家小人得志的样子!莫不是还想真打算过,要把姐姐抬了做妾?”
天杀的秦毓秀!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他们一家竟是这般无耻?
顾夫人也是难掩担忧。这世道对女子一向苛刻。窈娘经过此番折腾,又已经19岁了,往后再想寻更好的人家,怕是难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毓秀从前再好,如今也是别人的夫郎,顾家自然不会再惦着。更何况,无论是否如秦家所言,他只是被迫接受了圣人赐婚,秦毓秀所行之事,都是背信弃义另攀高枝。
顾家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自不会放不下这样一个人。往日再多的憧憬向往,也是磨灭了。
只是心中到底不忿。
顾窈娘是真想去朔京城看看,究竟是何等样的繁花似锦,才能让这个往日里似是将礼义廉耻融刻进骨血的年轻人,轻易就变了心肠。
顾窈娘想问问秦毓秀,他到底有没有心肝,他到底知不知道退婚对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也很想知道,秦毓秀是否真如他的父母所言,是迫不得已接受了赐婚旨意。
顾平生看到案几上秦家刚才送来的银钱,又是一阵火气。他伸手想要将银钱扔了泄愤。顾窈娘连忙拉住了他。
三十两银子,可不少了!骗她感情,可以;钱财,却是不能耽搁的——左右她与秦毓秀也没什么感情就是了。
总之再生气,也没必要扔了送上门的银子。
“不能就这么算了!”顾平生犹是不平。
顾先生双眼一瞪:“那你还当如何?”
“我就受不得这窝囊气!”
“那也受着!你姐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咱们一家的命还要不要了?”圣人赐婚,已成定局。与秦家的婚事铁定是黄了。现在还坳这劲做什么?眼下,同秦家一同,咬死了两家从未定亲,对窈娘才是最好的。
秦家郎君高中榜首的事在青云县引起不小的轰动,秦家着实热闹了几天。
顾家在隔壁热闹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沉寂。
顾平生已回到书院继续进学,顾先生还如同往日一般当值点卯,只刻意再未同秦捕头打过照面。顾夫人也变得不爱出门,一连几日未同街坊姐妹唠过家常。
顾窈娘仍有着去往朔京的心思,只不知如何向父母开口言明。她想与秦毓秀分说明白,倒并非情深义重如何不甘,只是生性不愿任何事囫囵便过去了。
这一日,多日不曾出门的顾夫人接了帖子,去素日要好的姐妹家中作客。说好了当晚宴饮,听闻主家还备了时下极为鲜美的鲈莼羹,却是未至申时便怒气冲冲回了家。
顾窈娘见状急忙为顾夫人递上一杯水。
顾夫人接过抿了一口,又放回几上,双手交叠探身想要和顾窈娘说话,却又叹了口气,复又端起茶盏,用手摩挲着杯沿。那些话她听来已是极为刺耳,看着窈娘似是懵懂不知的面容,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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