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早间卯时。大理寺狱。内狱。
廊道一头拐角处的杂房里。
关着门的房间里只有汪樆跟裴二两人。
汪樆怒目而视,压低了声音对裴二吼道:“你怎么办的事?!”
裴二沉着头:“少卿,这,我也想不到啊。这卖药的坑我,我……我哪能想到这是假药……”
“你不能自己吃了试试?!”
“我……我……”
“我个屁!”汪樆骂道:“老子一早过来,却被你这等扫兴!”
“我……我……”
“今日再办不成,提头来见!”
“是!少卿!”
“你最好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是!少卿!”
汪樆抬脚出了房间,往一巷之隔的大理寺走去。这会是他到衙最早的一次。
……
一个时辰后。大理寺,内院。
汪樆坐在他的书房里,脑中正想着不久后升任刑部尚书的情形。突然一阵人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打断了他的遐想。
他起身,走出书房,看到内院中竟然站着尚书台的承宣郎。承宣郎的身后还有两人,其中一人手里提着朱漆方盒。大理寺卿邵焌正大步走出他自己的书房去迎。
邵焌几步走到承宣郎跟前,拱手道:“不知郎官至,失了远迎,失了远迎。”
“不必。不必。”承宣郎也拱手回道。
“郎官今日过来,可是?”
“自然是宣诏了。”
“那是,宣给何人?”
“薛铭御。”承宣郎回道:“还请大理卿让人带薛铭御来此。”
“是宣给……薛铭御的?”
“正是。”
“好……好。”邵焌转过身,唤来站在身后的侍从:“立即让人将薛铭御带来,听诏。”
站在自己书房门口“旁观”的汪樆听清楚了邵焌与承宣郎的对话。他比邵焌更是不解:陛下为何此时要给薛铭御下诏??
诏令不入狱中。内院里的几人等着薛铭御过来。
……
一刻后。
薛铭御被人从大理寺狱的内狱带到了大理寺的内院。他仍是干皱的囚衣覆身,披头散发。也没人想到先让他自己拾掇一番。
薛铭御来到承宣郎跟前。定眼一看,又是这副熟悉的面孔。
但他此时只有平静,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一旁的邵焌问承宣郎:“那我先退避了?”
“不必。不必。”承宣郎回道。
不远处的汪樆,此时“藏”在他的书房里,倚着屋窗,也等着承宣郎开口。
站在承宣郎身后的人打开手提着的朱漆方盒。承宣郎从盒中取出诏书,缓慢卷开,对躬身的薛铭御念道:
“隼州道原行台令薛铭御,尔此前擅于边境生事,又目无君上,朕责尔入狱省过。幸边境安然,未出祸端。尔先前闻谕不动,朕亦不复问。此皆念你治守隼州数载之劳。朕经思虑,复起尔为勍州长史。望尔憬悟,勿再蹈隼州之辙。到新之后,务要慎重,谨履新职。若复犯前错,必定重惩。尔接诏后即行,无必面朕。”
承宣郎念毕,又将诏书缓慢合卷,递给薛铭御:“薛长史,请接君命。”
薛铭御费了片时才反应过来,将诏书接过。
同样惊诧的,还有一旁的大理卿邵焌,以及“藏”在自己书房里的“偷听”的汪樆。
于汪樆而言,皇帝突然赦免了薛铭御,意味着,他就要到手的刑部尚书飞了。
他甚至变得嗔怒。若不是因为裴二这个贼驴子昨夜失了手,哪还有今日这事?!
这个贼驴子裴二!!
承宣郎将诏书交给了薛铭御,向邵焌、薛铭御拱手拜别,便带着身后的两人离开了。
大理卿邵焌虽还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赦免薛铭御,但面对此时已不再是犯囚的薛铭御,他挤出些许笑意:“薛长史!”
薛铭御仍在回想诏书内容,只拱手回应。
邵焌唤来一旁的侍从:“咐人为薛长史更衣!”
“是。”
……
薛铭御更衣束发,换回了入狱前的模样。只是多了瘦削、苍黄、憔悴。
邵焌特意安排了马车,送薛铭御回宅。
……
上午巳时。
薛铭御带着诏书回到了薛宅。此时家中是薛昀珺与陆娘二人。二人见薛铭御回来了,欢天喜地地。正做午饭的陆娘又加几个菜,为薛铭御接风。
……
午后。
薛铭御一人来到正厅静坐。回想这过去的十几日,竟是隔世之感。
薛元诏中午没回家里。他坐在正厅等薛元诏回来。他之前在狱里,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坏的便是,此世父子缘分就此到头。
薛元诏在傍晚回到了家中。一进门,见父亲好好地坐在家中。
“父亲?!”这两字从他口中一迸而出。
“吾儿!”薛铭御见了他,也是情绪难掩,感慨万分。
父子再见,像是已经过了十年。
……
晚间。戌时。书房里。
薛氏父子又一次秉烛夜谈。
薛元诏在父亲平安归来的欣喜之后,还是想要弄明白父亲此前为何入狱。只是薛铭御仍是不答。他有他的理由。在他看来,元诏知道得越少越好、与这些事离得越远越好。
薛元诏只得不再问了。但是他还有一个疑问:“那父亲,为何又被陛下突然赦免了?”
薛铭御自然也还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赦免自己、为何复用自己,也是想不出原由。
书房里对话的父子二人,各有各的困惑,一时无言。
薛铭御打算明日便动身。先回隼州,再赴勍州。本想在临行的头一晚跟薛元诏多说说话,结果却是越说越沉默。
不过,此时能够从容地坐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么?
薛铭御便结束了父子二人的夜叙。明日便要动身,就歇了吧。他想又再嘱咐薛元诏几句,发觉也没什么可嘱咐的。
“吾儿竟然能够混入大理寺狱,怕也是无需我嘱咐什么了……”
……
亥时初。
已经歇下的薛铭御,脑中突然闪过一件事情。他越想,越觉得此事重要。要在动身之前,必须了却此事。否则定有祸患。他直接从床上起身,着了衣,走出卧房,寻一笼灯,出宅子,在黑暗中往一个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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