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州府衙内,余危看着那封信,神思不属。
他一向是信任淮瑾的,也听他的一直守在郑王身边。可今天这封信让他后背沁出了冷汗,上面是岑望写的泷州水渠详细修建方案。思忖片刻,他誊写了一份放好,烧了这封信又清理了灰烬才去到郑王休息的院中。
很快,一封盖了郑王私印的密信被加急送往云都。半个月后,圣人宣布修渠方案通过,两道圣旨被送到了泷州府衙,一道是诏郑王回都城,另一道是擢升余危为工部水部司郎中,从五品,由其担任泷州水渠主建官。
郑王的仪仗早已整装待发,十二月底圣旨一到就立刻出发,水陆兼程,于一月底、除夕前夜抵达了云都城外。
前些日子对着那一匣金锭辗转反侧的崔氏一早就递了牌子进长平宫拜见,却遇到了下了朝来给淑妃娘娘请安的淮瑾。
她是个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人,瞬间就调整好了表情与状态:“妾身给淑妃娘娘请安,”她福身敛目,“给三殿下请安。”
苏英早上前扶住了。
孟淑妃笑得灿烂:“薛夫人快快请起,今儿个可是巧了,瑾儿也过来了,正好小厨房新上了几道时令小菜,中午便留下一起用午膳吧。”
崔氏被扶着坐在美人榻下首的小杌子上,她口中称快道:“那妾身可是沾了三殿下的光,也能讨娘娘的饭蔬了。”
淮瑾坐在孟淑妃左手边给她见礼:“薛夫人客气,近来可好?”
崔氏笑得更自然:“好,家中一切都好。”
她对三殿下这个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在皇子中是独一份的亲切好说话,礼节到位,满腹才情,长相更是在云都城中无出其右,身姿挺拔、仪望风表。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了。
她见淮瑾在此,便打算着午膳后去御花园转转,待淮瑾离开后再回来。
淮瑾在崔氏刚进来时就发现崔氏似乎有话要说,只是碍于自己在侧不好明说,便借故说要去弘文馆接妹妹定安。
他起身离开后又折返,吩咐宫人不要出声。果见母亲与崔氏去了后头内室。淮瑾跟过去,小隔扇后崔氏跪下来哭道:“求娘娘救命。”
孟淑妃吓了一跳,忙叫苏英扶起来:“这是怎么说?快起来,有话慢慢说便是。”
崔氏捏着帕子拭泪:“前些日子妾身接到了贵妃娘娘下的帖子,说是要请都中夫人们入宫品蟹。妾身没有思考太多就去了,却不成想临走时娘娘给了每家夫人一个食盒,只说里头放了点心,可是妾身的婢女却告诉妾身食盒不对劲,很沉。待妾身回到家中打发了伺候的仆妇们,才发现盒子里竟装的是整整齐齐的金锭,足有一千两黄金。”
孟淑妃大惊失色道:“此话可当真?”
苏英忙去外头守着,淮瑾隐了身子。
“……当真,妾身还拿了一锭过来,您看……”
室内半晌无语,不闻人声。
“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孟淑妃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秦贵妃身后站着郑王和秦简,一个是圣人长子,另一个是朝廷一品大员,身后站着无数同僚与为了相同利益而战队的官员。她也有些发怵。
淮瑾思虑片刻,掀了袍子走进去,苏英吓了一跳,忙掩了窗扇退下。
“母亲,崔夫人,此事可当真?”
崔氏见三殿下进来,心道他刚刚恐怕是假意离开引自己说出口,只点点头。
孟淑妃看着淮瑾问道:“瑾儿,这事你可有法子化解?”
他自顾自坐下,崔氏复又跪下:“妾身一门已与三殿下紧紧绑在一起,请殿下与娘娘相信妾身一门的忠心。”
淮瑾看着低头跪下的崔氏,问道:“当日赴宴的都有哪些人?”
崔氏仔细想了想:“勋贵们除了昌国公一门之外都去了,兵部的官员家眷们无一例外也都去了,其余还有些闲散文官,世家大族的嫡支一向不参与非正式的后宫宴饮,只去了像妾身这样的旁支。”
“勋贵们与后宫前朝联系都十分紧密,去参加无可厚非,支持哪位皇子就更是常见了,甚至有可能两边都站。兵部的官员们以秦简马首是瞻,去参加也属正常。至于世家,世家女不入皇室是不宣之于口的共识,薛夫人虽出身清河崔氏,但只是旁支,原本这宴饮倒没什么,只是这食盒……若说是贵妃娘娘有意逼迫诸位表明立场也是说得通的。这金锭可否给我看看?”
崔氏忙将金锭呈给淮瑾。淮瑾接过仔细查看,只是寻常的金子罢了。他放在手里掂了掂,发现重量似乎轻些。
“母亲,您宫中可有金锭?”
孟淑妃点头:“有。”
她去外头唤了苏英,又低声嘱咐了一句,很快苏英就拿了个小匣子过来,孟淑妃打开道:“给,你要这个做什么?”
淮瑾将两块金锭放在手里掂了掂,道:“薛夫人拿来的这锭金子比您宫中的略轻些。想必贵妃娘娘是在每一块金锭的重量上做了文章,以此能够作为证据。这就是要逼着诸位支持郑王,若是将来对上了,收了金锭的官员哪怕想和郑王殿下撇清关系,因为这一批金锭的关系也没办法撇清,便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守护郑王殿下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崔氏面色惨白:“可是……咱们薛家已经与三殿下结亲了……”她就是为了将自家女儿从夺嫡之争中撇清,才在五皇子出生后、云都局势清朗之时选择与三殿下结亲的……如此一来岂非功亏一篑?
她后背冷汗涔涔,母亲对她的教导一直回荡在耳边,不要参与皇室夺嫡,会招来灭门之祸。
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与三殿下结亲,后悔去了那场品蟹宴。
那一盒子特定重量的金锭就像暗中的蛇,忽然有一天就会吐出信子。
淮瑾的声音此时却响了起来,温润如清泉:“我看,不如这样做……”
崔氏在长平宫安安心心地用完了午膳,回府后就打发了厨房的人做点心。又递了牌子给淑妃娘娘请求入宫。
“要做最名贵的点心,这可是要送进宫中给贵妃娘娘品尝的。”
底下的人诚惶诚恐地得了令去做,最后崔氏选了一碟子千丝酥,第二日一早她带着扶桑入宫,拿着一个六层高的食盒入宫给淑妃娘娘请安。
这个食盒却被小内侍捧着,出现在了含翠殿。
“崔氏居然如此不识抬举!”秦贵妃拍了桌子。
云舟安抚道:“原本就是为了她身后的崔家,但是崔家一向是不参与后宫前朝之争的,崔氏会这样也属于寻常,想必这也是崔家的意思。”
但是除了这一盒被送回的食盒之外,当日参加品蟹宴的其他家眷们却都收下了食盒。秦贵妃心中微霁,马上就要除夕了,郑王的仪仗也快要归来,秦贵妃招了范思语入宫各处叮咛,一时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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