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梓烟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进来时,阿鸢正倚在窗边绣百子千孙被。
鎏金珐琅香炉腾起细细青烟,将菱花窗棂外灰蒙蒙的天光洇得愈发朦胧。
那碗冰糖炖雪蛤盛在霁蓝釉葵口盏里,凝脂般的胶质颤巍巍晃着琥珀色光泽。
“娘娘尝尝新贡的雪蛤,御膳房说要用隔年梅花雪水煨足三个时辰。”
梓烟将甜白瓷勺斜斜插入盏中,银勺柄上錾刻的缠枝莲纹恰好挡住窗外视线。她指尖在盏沿轻叩三下,阿鸢执绣绷的手便是一顿。
纱帐被穿堂风撩起又落下,梓烟俯身为阿鸢整理裙裾,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蚕丝:“今晨浣衣局报损了两件素绫中衣,说是被老鼠叼去了。”她将雪蛤盏推近半寸,“偏巧那野老鼠身上粘了朱砂,在库房门槛上留了爪印。”
阿鸢舀起一勺胶冻,看着晶莹的膏体在勺尖颤动:“本宫记得尚服局新制了金丝楠木捕鼠夹?”她抿下甜汤时,簪头的珍珠流苏擦过梓烟手背,“让她们摆在东南角窗下,一旁多撒些玫瑰露——最招鼠儿惦记的,可不就是香甜物什。”
檐角铜铃忽被疾风撞响,梓烟顺势将冰裂纹梅瓶转向北面。
瓶中斜插的绿萼梅原是今晨太后所赐,此刻花影恰好笼住阿鸢翕动的唇:“珠儿昨日在太医院后墙根拾到个香囊,上交到奴婢这儿了,奴婢闻着里头像是放了不少香料,香得很,怕里头有什么对您不利的东西,便没自作主张拿上来。”
阿鸢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胭脂色罗帕上绣着的并蒂莲浸了水汽,花蕊处的金线微微发暗:“嗯,东西你收好,既是拾金不昧的好事,就该赏。”
她指尖在帕角摩挲着,“你待会从本宫妆奁里挑那对刻着缠枝纹的金簪,说是本宫给她的奖赏。”
窗外忽有宫人惊呼“野猫蹿上琉璃瓦了”,梓烟快步去关窗棂。
阿鸢望着盏中晃动的影子,将最后一口雪蛤含在舌尖慢慢化开,甘甜里竟尝出几分铁锈腥气——原是唇角被银勺刮破了。
如她所预想的,鱼儿已上钩了。
阿鸢轻轻用丝帕擦拭唇角,细腻的丝绸触感让她微微蹙眉。
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沾了点点殷红,在胭脂色的罗帕上晕开一抹暗色。
她低头看着帕上的血迹,唇角泛起一丝刺痛,却只是淡淡一笑,将帕子折好收进袖中。
梓烟关好窗棂,转身时正巧瞥见阿鸢袖口露出的帕角上那抹刺眼的红,顿时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她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娘娘,您的嘴角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刚才的银勺刮到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瞧瞧!”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阿鸢伸手轻轻拦住。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必了,不过是小伤,何必兴师动众?若是惊动了太医,反倒让人以为本宫身子出了什么大问题,徒增是非。”
梓烟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可是娘娘,您的身子金贵,哪怕是一点小伤也不能马虎。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阿鸢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梓烟的手背,语气温和:“皇上日理万机,已多日未进后宫,本宫又何必为这点小事烦扰他?再说了,本宫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过是唇角破了点皮,过两日就好了。”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后宫本就平静不了多久了,本宫又何必在此时将这份宁静提前打破。”
梓烟听出她话中的深意,心中虽仍不放心,却也不敢再坚持。
她低下头,轻声应道:“是,娘娘说得是。那奴婢去取些药膏来,给您涂上,免得伤口发炎。”
阿鸢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轻柔:“去吧,记得别声张。”
烟应声退下,脚步轻缓地出了殿门。阿鸢独自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抚过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
鎏金碗中的药膳腾起袅袅白雾,阿鸢刚执起青瓷盖,忽听得殿外回廊响起杂沓脚步声。
檐下铜铃被疾风撞得乱晃,惊得阿月手中分装药包的戥子“当啷”跌在青砖地上。
“娘娘!”李卓顾不得通传,靴底还沾着碎玉兰花瓣便扑跪在珠帘外,“覃才人申时三刻用过翡翠虾饺并樱桃酪,酉时初便腹痛如绞,现下已见了红............”
阿鸢指尖一颤,药汤泼在缠枝莲纹桌布上,深褐药汁顺着金线牡丹的脉络蜿蜒而下。
她盯着那滩逐渐扩散的污渍,恍惚想起三日前太医院呈上的脉案——王充媛将覃才人这胎看得极为重要,覃才人的胎像分明比她还稳固两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阿鸢却没想到覃才人那会最先出问题。
王充媛那个蠢货,背后有王家护着,却什么都做不好,真不知道王家怎么养出这么蠢笨的女儿。
简直把她原先的计划给打乱了.............
“备轿。”
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了,阿鸢猛地起身,鎏金护甲刮过案几带翻银箸,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梓烟已捧着狐裘准备为她披上却突然拽住她袖口,嘴唇发白地指了指那碗被打翻的药膳。
窗外惊雷骤起,暴雨前的腥风卷着纱帐扑进来。
阿鸢瞥见药汤渗入织锦的痕迹竟泛着诡异的青紫,后颈陡然沁出冷汗。
今日才是第一天,范嬷嬷回去的第一天。
她扶着肚子后退了两步,远离那恶心的药汁,厉声道:“把这席面原样封存,李卓你亲自守着,把人也都看好了,本宫回来前,半步不许离!”
从她“冷落”阿月的第一天时,她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日,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快到她差点防备不住。
阿鸢心里想得明白,同样是有孕,虽她更受宠,但对于龙胎的态度,无论是太后那还是太医院那,都是一视同仁。
且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覃才人那出了大问题,消息既然都传到她这里了,太医院的人肯定比她更早知道,如今怕是一股脑的全涌去益春阁了。
若她方才饮下这药膳,定要出事,等太医院的人再过来,她只怕都凉透了。
那个贱人,简直是一分一秒都多等不了,想来个一箭双雕啊。
此时立在门口准备进来的阿月脸色也苍白如雪,“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明明她今日还没让珠儿插手帮她,特地还找了别的事将人支了出去,怎么会出问题?
“主、主子,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害您的心思.............这药膳、、、”
这将近一个月以来,阿月都没休息好,此时更是抖得不行,头脑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利索。
阿鸢努力压下心中的那阵后怕,保持冷静,她递给阿月一个眼神。
阿月接收到那个眼神,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颤抖的身体缓缓平静,开始回忆起今日她的所有行迹,努力在里面寻找蛛丝马迹。
阿鸢瞧她那样,知道她冷静下来了,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她是绝对信任阿月的。
肯定是有哪一步出了问题。
..............
抬轿太监的皂靴踩过满地狼藉时,阿鸢隔着轿帘望见西边天际裂开道紫电。她抚着隆起的小腹,突然想起从前在御花园里看到的那盆六月雪——枝叶间缠着的红丝绦,在暴雨中怕是早被打成血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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