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肃卿在家中午休时,忽然回想起了五月时,谢允向自己提了建议的一件事——
「本朝没休没止的两广叛乱再次开始了。两广地区(粤省和桂省)时蛮荒之地,文盲普及率较高,不读书自然不服管,不服管自然不纳税,不纳税当然不行。于是这里的人和朝廷官吏来来往往,都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刀枪快说了算。
每到逢年过节,不闹腾一下,起起反,那就不正常了,但这次闹腾的动静很大,两广全境都有叛乱,且这些反民都有一定的战斗经验,朝廷派了几个人都被打了回来,
几天前,自己在文渊阁说了:
“没办法了,派殷正茂去吧。”
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他虽是文官出身,却极具军事才能,多次领兵出战,从无败绩,被认为是当代名将。
按以上所述,他应该是最理想的人选,可为什么直到没办法才找他呢?原因很简单,他和大多数本朝大大小小的官员一样:太贪。
这位同僚虽说很有才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贪污犯,自从入仕以来,在地方上当官就贪吃农民赋税,到军队后就吃士兵的军饷。官场上贪污不是什么新鲜事、大事,但是贪得天下皆知,贪得名闻全国,着实有点……
果然,阁老高肃卿要起用殷正茂的话一落地,就如同拿起长杆捅了几下马蜂窝,分量十足。
内阁的这几名大员遇事从来都是各执己见,谁也不听谁的,但是这一次,这些人第一次消除了分歧和派系,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异口同声地表示决定不行。
高肃卿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表示一定要用,连续几天朝堂上各个派系都吵得口沫纷飞。
直到今天,谢允给高肃卿献出一招,终于让所有的人都不在多说一句。
端午这天,下衙前,高肃卿又叫齐了人,在众人要反对的下一秒脱口而出:“谁再反对殷大人去两广平乱,我就派谁去!”
妈呀,这句话如同往厕坑里丢了颗马蜂窝,众人立马噤了声,嘀嘀咕咕,谁敢去那种刁民遍地走,第二天脑袋可能就不在了的地方呢?」
是以,在家赋闲的殷正茂即刻走马上任。这件事情算是有了办法,他一个人,常常在朝中舌战群儒,这种事,对于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实在是常感疲累。
也就是这件事,让高肃卿心中对谢允始终保留着一抹友好的、信任的底色。
自己是不是冤枉他了?高肃卿心里空荡荡的,旋即又回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天是端午,家中摆了家宴,他的另一位亲信、也就是自己同在朝中为官的一位亲戚,酒过三巡后,劝告:“世伯,你派一个巨贪去两广也是形势所迫,我不反对。但是军饷你要看紧,虽说银子贪进他的腰包了,但是那天史官记录起来,后人说不定说你也跟着贪了呀”
高肃卿斥道:“闲谣!我敢说,我从政三十多年,一两脏银子我都没拿过,功过千秋,任由后人评说!”
高长中道:“世伯何不在户部找个人跟过去,搞好财务审核制度,约束殷正茂手脚?”
然而高拱沉思了一下,说道:“算了,多此一举。”
殷正茂是人精,他这下带着百万军饷去了,身边又跟着个户部的眼睛,怎么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
他既然想贪,安排再多的人盯着也没用,他既要贪,到了两广那种乱地方,随便找个事由原因,把眼睛除就是了。
高长中不懂世叔心里打算,犹犹豫豫的看了世叔一眼,壮起胆子道:“世伯,侄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肃卿点点头。
高长中走到饭厅门口,观察了一下院子,掩上了木门回来。
高肃卿见他如此谨慎,忙问道:“何事?”
高长中心中度了几度,沉吟道:“世叔,侄今日的话只敢在高家人面前说。”
高肃卿眼白一番,他是个急性子,见高长中这样,便坐不住:“说!”
高长中缓缓道:“后宫里的一些事你可听到过?圣上喜食丸药,听说……听说龙体已经大损,依我说,世叔也该早做打算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紧要关头。”
他激动道:“世叔早做打算,将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都支出京城,待……咳咳,乾坤已定时,在让他们回来就是!”
高肃卿听完侄子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捋了捋胡须,陷入了沉思。
皇帝的龙体情况他不是不清楚,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有问题,形销骨立,又精神头炯烁。
至于服食丸药一事他也知道,他想着,只是一些闺房助兴的药物罢了,偶尔吃吃能有什么大问题。
一想到这儿,高肃卿后悔不已,他早该管管的,而不是心疼元庆皇帝从小到大心灵上受了太多折磨,就由着他去。
没想到,自己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学生,竟然玩得这么过,吃这么多啊!
高长中望他出神良久,轻声唤回来他。
“世叔,世叔,”
高肃卿收回了神思,道:“你的考量世叔晓得,你先坐。”
高长中松一口气,太好了,世叔终于不再一心为国分忧,也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高肃卿含笑说道:“你说的我晓得了,放心吧。”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是“首揆”,即内阁大学士,又是两朝重臣,哪有人能越得过他去?
想到这儿,脸孔也多了一抹藐视一切的笑意。
高长中夹菜时,不经意间捕捉到了这一幕,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看来高叔并未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忙放下筷箸道:
“世叔不可掉以轻心才是,你可知……”他踌躇了一下,想了一想。
还是说道:“世叔万不可掉以轻心,我听说张美人……哦现在已经是张妃了,她和谢允交情缘深,大皇子早殇,二皇子体疾,瞧着这皇位迟早是三皇子的了,你说,到时候圣上龙驭上宾,谢允和新皇比世叔近一层啊!”
高肃卿知道,侄子不会欺骗自己,侄子也有大把时间关心朝堂后宫的动向,事关高氏一族利益,他不会以讹传讹,但是会不会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也不好说。
所以他当时便直接问道:“他们私下可还有联系?他们怎么相识?他们有什么谋算!”
高长中道:“还未有确凿证据。”
……
高阁老募地睁开眼睛,手中的蒲扇也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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