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当心!不要喝啊!”夕蔚赶忙上来去夺,酒杯被她碰到了地上,碎开的高脚杯混合着鲜红色的酒,醒目又扎眼。
舟姨娘不解地瞧着,“夕蔚你怎么了?”
“我……”夕蔚十指缠绕,照理说她一个做丫头的人是不该过问这些事情,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酒绝对有问题。苏挽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这死丫头!”苏挽蕴忍不住去捏夕蔚的脸,夕蔚倒也不敢去躲,蓦然间只感到一个微凉的力道将她护在了身后。
苏莱归低头打量着苏挽蕴,虽挂了一丝笑容,但却让人止不住生出寒意来。
“夕蔚只不过打翻了酒杯而已,大小姐你何必动怒,再重新斟上便是了。”他低头看着那红色的汁液,唇角的弧度冷冷淡淡,“还是她的做法打破了大小姐的什么计划?”
“我哪里有什么计划。”苏挽蕴虽然心虚,可强词夺理也是她的强项,“丫头该骂就是骂,该打就是打,莫非我想惩罚夕蔚,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苏少爷你对夕蔚这么好,我倒是要怀疑怀疑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了。”
他的眸子漆黑如夜,遏制着心中的怒火,正欲开口,却见身旁的夕蔚一瞬跪了下来,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大小姐,我错了,你惩罚我吧,你要如何惩罚都行,但是请你不要以为少爷与我有什么关系,少爷他高高在上,我只不过是一个丫头……”
苏挽蕴冷哼一声,“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就好,我今天心情好,懒得罚你,你去再给我拿个高脚杯来,要是动作还不麻利,我就要你好看。”
“是。”
苏莱归看着夕蔚走远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地上残存的红酒,突然出声道:“夕蔚,你不用去了,去差几个小厮叫老爷回来,说我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夕蔚愣了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扭曲了五官的苏挽蕴,左右不是。
“若你不愿意去,那我亲自去也可。”苏莱归倒也不为难她,只是冷冷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夕蔚这才回过了神,赶忙点头,道:“我现在就去。”
“苏莱归,你这是什么意思?!父亲提前与我们说过,今晚不会回来的,这种节骨眼上要出了什么幺蛾子,你赔的起吗?”
苏莱归冷冷一笑,转移看着她,步步向她逼近,她只能后退,背倚靠在了梧桐树上。他盯着她的眸子,唇角的笑容愈发阴冷,“大小姐怎么这么怕父亲回来?是否担心父亲一回来,自然也就有人能解得了刚才舟姨娘喝下去的药了?”
“你……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苏挽蕴此时已经六神无主,眼光闪躲得厉害,不敢与他对视。
舟姨娘怔了怔,瞬间想了明白,“你!苏挽蕴,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你都想得出来!亏我还真以为你大敌当前转了性子!”
“我……”她从未想过骗局被拆穿以后该怎么办,她的自以为是与侥幸心理此时将她置于了悬崖之顶。
“四姨。”他转头去看舟姨娘,见她面目已经开始潮红,如瑰丽的晚霞一般,他皱了皱眉,道,“四姨先请回房休息吧,我已派人去请父亲,不出多时,他便会归来。”
舟姨娘咬了咬牙,止不住浑身的燥热,连走路都需要花费额外的力气。苏莱归瞧着夕蔚恰巧回来,便命她送舟姨娘回房,自己则留在院里,与苏挽蕴对峙着。
“你……”苏挽蕴到了这样的时刻,仍不改脾性,“你别以为爸爸能收拾得了我,我告诉你,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你只不过是一个养子,你……”
苏莱归懒得再去瞧她一眼,默默收回了目光,轻轻转身,“这件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回房去吧。”
“你……”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刚才她本打算以她知道了苏莱归的秘密进行要挟,可苏莱归压根没有打算把她怎么样,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苏莱归背对着她,声音虽凉,但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度,“如今大敌当前,家里不能再出事了。”
苏挽蕴咬了咬唇,“你不说,但不代表舟姨娘不会说。”
他轻轻挑了嘴角,声音似飘在了风中一般,月光伴随着他冰冷的侧颜倾泻而下,一瞬间竟像定格在了油画中一般。
她愣愣地看着他,停止了所有的思考,只听他冷声道:“你放心,舟姨娘她一切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说出去的。”
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两人停止谈话,看了过去。
苏南城健步如飞,面上的表情严峻到了极点。
“莱归,怎么了?”
“父亲,舟姨娘身体不适,好像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请父亲您去看一看她。”他垂下目光,凝聚到地面上。
苏南城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眼睛,“你叫我回来,就为了这件事?”
“对。”他扬起眉目,等待着苏南城的动作。
“混账!”苏南城抽出枪来,枪柄直直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一瞬间他面前天旋地转,天昏地暗,踉跄了几步,他才站稳了脚跟,鲜血顺着分明的轮廓流淌下来,滴在雪白的西装外套上,如一朵盛开了的罂粟。
苏南城消了气,也心知苏莱归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情,便缓了语气,“你现在立马到码头,随时待命,我回去瞧瞧你舟姨娘。”
梧桐树不知有多少年轮,夜风拂过低矮的小草,不知名的飞絮在空中盘旋,沾染了血的腥味。
她冲上前去扶住他,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明明说出来可以不用被爸爸……”
“够了。”他冷冷开口,推开她的手,“我做的决定,不需要更改。”
他独自一人向前走去,脚步落在碎石铺成的道路上,身形挺括高瘦,透明的光晕照在他英俊的面孔上,他如同背负了千斤的重量,无法燃烧殆尽那些沉重的使命。
苏挽蕴擦了擦眼角,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落下了一滴泪来。
她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久,煤油灯燃烧着一片微茫,灰烬又似在叹息着某种悲凉。那日之后,她也再没有见过苏莱归,父亲对她仍不冷不热,舟姨娘看她的眼神依旧如常。她心里渐渐明白,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早就被明眼人识破,只不过现在是关键时刻,没有人提起罢了。
紫灰色的晨光铺平地面,苏挽蕴照常做了一番用心的打扮,下楼用早餐。
她微微一怔,今天倒是谁都在家,苏莱归也在,他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但她一看到他,耳边就重复起了一种特殊的旋律。
她不觉面上一红,拉开凳子坐下来,舟姨娘唇角上扬,吩咐丫头上饭,苏南城并不听她们闲话家常,匆匆用饭后,给苏莱归使了眼色,两人便就出去了。
“爸爸今天要去干什么,这几天他和……苏莱归好像总是神色匆匆的。”
舟姨娘瞥了她一眼,自然识得了她的异常,笑了笑,道:“可不是吗,幕儿今天早上就到了,他们是去接人的。”
“哦。”她应了一声,难掩失落。
白昼自有一番无边无际的美丽,火车散发出的蒸汽是白茫茫的叹息。铁轨的摩擦声现在听来,都别有旋律,天空微微下起了小雨,如今已经入了秋,空气中满是痛快的凉爽。
“莱归,前几天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苏南城本想缄默不语,但既然决定要将苏莱归的心彻底收回,他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父亲请不用担心,受点皮肉伤不算什么。”
“挽蕴太过胡闹,白瞎了幕儿的额娘给她起了一个这么雅致的名字。”苏南城叹了口气,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情绪之中,“莱归,我听你舟姨娘说了,这才了解到了你对幕儿的一片心意。”
他拍了拍苏莱归的肩膀,给了苏莱归一张空头支票,“之前是我疏忽了,但能不能娶到幕儿,自然要看你的表现。”
所有的端倪都能让苏莱归燃起希望,他顿了顿,微凉的声音沉稳有力,“爸,你放心,我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如此便好。”
谈话间,火车已经停止了运行,车门大大敞开,一群人蜂拥而下,只有他们等待的地方,几乎无人问津。
苏幕遮踏下车来,眉目滢亮,小巧耳垂上缀着桃花耳坠,轻轻摆动,便是一片难掩的波光。
苏莱归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喜,却在见到她身后的慕止然时,僵直了目光。
慕止然眉眼清淡,嘴角轻轻扬着,目光如一泓清泉,不被尘埃污染,又深谙于人间世事。他低头与苏幕遮轻声说着话,苏幕遮偏头看他,笑靥如花。
苏莱归的心重重一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经过了这阵子的相处,这两个人的关系再也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而他期盼已久的,不过是一场虚空。
他紧紧地闭了眸子,总觉得,什么东西在滴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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