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华看了看手中的怀表,与苏莱归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向来有早到的习惯,但貌似苏莱归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在他们约定时间的最后一秒,才见苏莱归缓缓走了进来。
他一身立领戎装,看起来英姿勃发,面上轮廓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如同夜幕一般。在军营中的这些日子更是增添了他身上的凌冽之气,让他生了一种冷酷的气概。
他环视四周,强大的气压迫得食客们不敢喘息,直到他瞧到了欧阳华,这才微微抿唇,露出一丝笑意,但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笑意。
他朝欧阳华走了过去,欧阳华忙起身迎了他,两人握了手,互相礼貌地点了头。
苏莱归心里清楚欧阳华约他谈话的目的。
自从高凌一气之下走了,如今他是武勤身边的能说得上话的得力帮手,再加上他曾经救过几次武勤的命,武勤对他很是信任,大有提拔之意。现在中日局势紧张,武勤却倒向了主和的魏东仁,这是让欧阳华大不能忍的。
想要说服武勤,那就要先说服苏莱归,这样能说服武勤的几率也会大上许多。
侍者正好上了几盘新菜,都是这家馆子的招牌。
苏莱归拿起玉筷,夹了一块粉蒸肉,肉质滑而不腻,倒是极度爽口的。
他瞧着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梧桐叶上面,春雨细无声,如果不是亲眼见着,倒也没法察觉。路上的行人不急不慢,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夹杂着湿润与清新的气息,落在青石色的地面上,不知能否带了一番新的景象。
“苏副团长,这次叫你过来,只是为了与你商量一下军队的事情。如你所知,现在是抗战的重要阶段,全国上下一心,苏副团长是爱国之人,何不劝劝武帅,让他分清时势,切莫因为一己私欲,而毁了声誉。”
这欧阳华说话倒是直接,还是因为欧阳华看出来了,他的确是怀有目的来的。
既然欧阳华这么说了,他也不必拐弯抹角了。
“欧阳先生,不瞒你说,我也对大帅的做法颇有微词。但服从军令是军人的天职,大帅行事一向果决,我若是相劝,未必他会听。”
“苏副团长是武帅最为亲近信任之人,我相信对于您的话,武帅定是会听上一二的。”
苏莱归笑了笑,伸手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这茶的味道甚是怪异,苦中带甜,甜中有苦。
“既然是欧阳先生说的话,我照办就是了,一定会劝劝大帅的,只不过……”
欧阳华坐直了身体,知道他的条件要提出来了。
“欧阳先生,上次我妹夫遇害,如今我妹妹也深居简出,就连我也无法见到她一面。欧阳先生是少数能进出慕公馆的人,我想能不能请欧阳先生帮忙,让我见见我妹妹,我与她之间有不小的误会,我想解释清楚。”
欧阳华定定地看着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眼眸漆黑,深不见底,面上挂着温和却也冷酷的笑意,随意一瞥,便能深深地看见那英俊容颜下所隐藏的野心。
这样一个人竟让他想起来了年轻时候的苏南城来。
苏莱归虽然不是苏南城的亲生骨肉,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十分相像,骨子里透着一股阴冷,狠辣,还有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劲。
欧阳华突然想起了妙兮来。
回忆突然久远起来,那股年少时撕裂了的心酸,狠狠地敲打着他的脉搏,心酸褪去,接踵而至的却是茫然。缘深缘浅,自有天定,不由人说。他与妙兮的前半生是缘,却只能相爱,不能相守。苏南城与妙兮的后半生是缘,却只能相守,不能相爱。
上天从不会给你完美,缺憾才是常态。
他如今在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清清晰晰地看见了苏南城的影子,心里不免一慌,他是真的害怕,苏幕遮变成第二个妙兮。
“抱歉,这个提议我不能答应你。”
欧阳华起身拿起帽子,戴在头上,眼眸微微一顿。
苏莱归皱了皱眉头,随着他一起起身,微风与细雨闯入窗棂,没有阻拦的心情如流水般将苏莱归淹没。
“年轻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欧阳华抬步走了出去,没有一丝犹疑。
紫案上摆放着檀香,细雨敲击着透明的玻璃窗,倒映出欧阳华清晰的轮廓。他叹了一口气,手边是叠加起来的文件,今晚看不见星星,那段阻隔牛郎织女的银河,更是了无踪迹。
欧阳豫敲了敲房门,半晌,才听他唤了一句,请进。
她缓缓地走进了房间,在一旁坐下。欧阳华闭着眸子,疲惫不堪。
“爸爸,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他的女儿一向能体会到他内心的苦楚,他欣慰地笑了笑,却不知该怎么和她说。
苏莱归提出的条件是什么,他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晰,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如锥心般痛苦。苏莱归并不只是想见见苏幕遮,那话语背后的条件就是以苏幕遮换取武勤继续抗战。
如果把这件事当做一笔交易的话,他并不吃亏,只用一个女人,就换得了一个军队,这还是赚了的事情。可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她是妙兮的女儿,他怎么忍心亲手将妙兮的女儿推入妙兮待过的火坑里呢!
“爸爸,你这阵子到底怎么了?忧心忡忡的。”
“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欧阳豫肯定道,“您是不是担心慕六少爷的病情呢?”
欧阳华定定地看着女儿,欧阳豫并不知道慕止然只是装作昏迷,多的话他也不便多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也许问问她,真的能听到什么不同的想法。
“一人与天下人,你选哪个?”
“自然是天下人!”欧阳豫想也未想,便就答道。
欧阳华苦涩一笑,“可那个人如果是司马识焉呢?如果你要用你重视的人去交换,你同意吗?”
欧阳豫咬了咬唇瓣,“那要看交换什么了。”
窗外的雨打在窗台上摆放的百合花上,纯净嫩白的花朵飘散着一股幽静的香气,空留了无限的哀婉。
灯影摇摇晃晃,描摹在欧阳豫的容颜上。欧阳豫握了握手心,闭了闭眸子。
“交换条件就是,继续支持抗战。”
她蓦地睁了眸子,默了半晌,方才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欧阳华摇了摇头,他若是不过苏莱归那一关,武勤的那一关想必也是更加难通过,而且苏莱归极有可能从中作梗,所以这个关键人物只能是苏莱归。以前还有个高凌能与苏莱归制衡,如今高凌负气出走,武勤身边真的只剩了苏莱归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他甚至怀疑,苏莱归是使了什么手段,把高凌给逼走了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欧阳豫抬了眸子,“我一定会换的!”
欧阳华怔了怔,听她继续道:“我重视的人在我心里的地位很高,可是这普天下千千万万的民众,他们难道没有重视的人吗?日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是放任他们一天,我们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险。爸爸,你坚持主战,那就不要犹豫,一战到底,这才是你要支持的事情!”
欧阳华痛苦地闭了眸子,窗外的雨,下得愈发大了。
自父女那番长谈后,父亲已有多日没有回过家了,听母亲说,他是直接睡在了办公室里,母亲隔三差五就会收拾不少换洗衣服给他带过去。
虽然战火连天,但租界内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富家公子小姐们依旧开着派对,去着舞厅,过着与世隔绝的安乐生活。
今日有一个推不掉的宴会,欧阳豫必须出席。
她左顾右盼着,却也没有瞧见什么熟悉的人,好生无聊。其实她多次起了要去慕公馆拜访的念头,但无奈父亲嘱咐她不可以生事,她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欧阳小姐。”
她怔了怔,猛然回头,司马识焉正轻轻笑着,手中握着一杯香槟酒。
“司马少爷,好久不见。”
这句话不是寒暄,他们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司马识焉似乎又瘦了许多,这阵子想必也十分操劳吧。欧阳豫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灯光落在她新买的水滴型耳环上,那抹清澈的蓝色摇摇晃晃,耀眼非常。
“是啊,好久不见了,有空的话请欧阳小姐来司马公馆小坐,随意叙叙话也是好的。”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妇款款走了进来,上流社交圈的太太小姐她大都认识,只是有些不太相熟,可面前这个少妇,她却完全没有见过。
司马识焉见她疑惑,便笑道:“那位是北方一个韩姓军阀新纳的姨太太,大家姑且称她一句‘韩二夫人’。”
“哦。”她点了点头,只见那位韩二夫人朝她望了过来,抿唇轻笑间,透着一股青涩与羞赧,与一身华贵的穿着倒是极度不符合了。
犹豫了片刻,韩二夫人的眼睛里混合着一抹坚定的色彩,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决定,朝她慢慢走了过去。
“欧阳小姐,你好。”
谁能想到,当年在苏公馆的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那个跟在苏莱归身边的小丫头,那个名叫夕蔚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美丽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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