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冷意将她团团包围,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总觉得身体沉重得厉害。从今以后没有人会过问她的生死,没有人会对她露出那抹轻而浅淡的笑容。
微风吹入窗棂,天空被紫灰色的晨光划开了一个口子,她面上没有任何血色,空气中浮动与蕴藏着的冷意,吹打着她浑身的每一个角落。
苏莱归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幕妹妹,死心吧。”
苏幕遮摇了摇头,紧紧咬着甜橙色的嘴唇,从床上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苏莱归。
“我还活着,心就不可能死。”
苏莱归皱了皱眉头,漆黑的眼睛中滑过一丝酸楚,一丝凉意。她的意思他明白,慕止然虽然死了,但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不会忘记慕止然。
“幕妹妹,你不可能永远沉溺在这种悲伤之中的,你要向前看。”
苏幕遮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没有沉溺在悲伤里,我也不会活在过去。他死了那是他的事情,我活着是我的事情,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停止爱他,这也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劝我。”
她的这番话彻底激怒了苏莱归,苏莱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紧紧掐住她的脖颈,那双如夜般的眼睛盛放着满满当当的冰冷。
“苏幕遮,你是要逼死我吗?”
“逼死你的只有你自己。”苏幕遮也回以同样冰冷的眼神,“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你自己的心结打不开,是你非要这样束缚着我。你连放手都不会,更不会有什么气度气量,逼死你自己那是迟早的事情!”
苏莱归狠狠地将她甩开,苏幕遮不小心撞到了桌子的一角,那股黑暗瞬间侵蚀了她的视线,她努力扶住桌面,支撑着自己站起了身来。
“幕妹妹,就算我要死,也会拉着你一起去的,你大可放心。”
苏幕遮冷冷一哼,“真是个疯子。”
是,他是疯子,是被她逼疯了的!他受够了她的冷漠,她的无所谓。既然她爱不了他,他便希望她恨他,可是没想到她也是不会恨的。
她的内心好像是一片荒芜,一片虚空,任谁都看不到最里面去。
苏幕遮环住了双腿,掩埋了眸中的流光。她想起来曾经自己几次问慕止然,究竟是谁透露了慕止然身世的秘密,那时她并无注意,慕止然三番五次将她的话打断了过去。现在她细细一想,便能明白了。
“是你把止然的身世告诉蓝小姐和慕止峰的。”
苏莱归挑了挑眉目,冷冷看她,“对,是我说的,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幕遮看也不看他,声音比他更加冰冷,“止然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他没有对你动手,不过是顾及了我的感受。”
“他现在死了,但他如果活着的话,恐怕会很后悔吧?如果他对我动了手,你现在最起码还会陪在他的身边,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苏幕遮讽刺地扬了扬嘴角,苏莱归太不了解慕止然了,也太不了解她了。
晨光破开云层,光亮瞬间洒落大地,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街道变得格外明亮,硝烟重叠着人间的烟火,岁月如没有尽头的悲歌,回味与悠长相互重叠与攀走。
苏莱归很是讨厌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那样超然,那样让他无法理解。他记得她与慕止然相视时,眸中是一片了然,而她偏偏看向自己时,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空洞。
“幕妹妹……”
“你不要这样叫我了。你不会是我的兄长,这种唤起旧时回忆的称呼,也还是省去了的好。”
苏莱归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回不去了。
过去总是过去了,他们的命运总在不经意间就被改变,无论怎样设计,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终将与他失之交臂。可是他不信命,不信运。此时苏幕遮就在他的身边,在他可以触手可及的范围里,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他是得到她了,不是吗?
但是从某个层面来说,他也永远失去她了。
一个月前。
湖面上波光粼粼,阳光顺着水流的方向飘洒着灿烂的辉芒,湖水带着一股微凉,渗透了谁人的心房。轻微的风拂过湖面,牵起一股冷意。
一艘满是鲜花围簇着的小船在湖面上飘飘荡荡,船内一片歌舞升腾的景象,躁动与不安,沉醉与荼蘼,在这里生根发芽,慢慢滋长。
陆亭鸢纤细的手指在琵琶上轻轻掠过,她的面上涂了一层不薄不厚的脂粉,凤眸中弥漫着迷蒙的气息。微开的窗棂飘入几丝轻风,微凉的感觉让她不由抖了抖,可是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红唇间是一腔足以让任何人沉醉的情调。
日本军官们在下侧坐着,不时点头称赞,鼓了鼓掌。
“陆小姐的琵琶可真是一绝呢!”
“是啊,能听到这样的琴音真是太荣幸了!”
陆亭鸢笑了笑,抿了抿红唇,微微侧目,眸光如同潋滟的湖水般妩媚动人。
“素闻陆小姐不爱喝酒,可是我偏偏就喜欢让别人干她不爱干的事情!”
陆亭鸢眯了眯眼睛,这个军官是上次她曾拒绝与羞辱过的,只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终有一天她也换到了这个位置上。
不过她的心可不脆弱。
她随意笑了笑,走到军官身旁,拿起那杯酒来,“那我就先干为敬了。”
“请。”
陆亭鸢点了点头,一饮而尽,难受的酒味顺着她的喉咙到达她的胃部,灼热又刺痛的感觉袭击了她浑身每一个角落。
这几天总是这样,喝得不省人事,喝醉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一概不知了。
她缓缓醒来,花船上已经只剩下她和船夫两人,船夫冷眼看着她,好像她是多么肮脏又下作的生灵一般。
她挑起红唇,讥诮一笑,轻声道:“回岸边。”
花船慢慢向岸边靠拢,她伸手拿起平日里常穿的紫绸坎肩,将身体包裹起来,又拿起胭脂水粉,掩盖了面上稍显狼狈与憔悴的容颜。
尽管如此,大街上的人们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了她来。
“你看那个就是陆亭鸢!”
“哼,不要脸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连日本人的生意也做!”
人群中嗡嗡的吵闹与议论声如排山倒海一般而来,她眼神木讷,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不要脸!”
“下贱!”
这些字眼她听得多了,虽然不至于听得习惯,但却是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回了陆府,已经到了午饭时分,她辞退了家里的所有丫头,午饭自然是要自己做的。
好在她拥有一手不错的厨艺,不消片刻,一桌菜便被她张罗了起来。
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她转身拉开门,见酩彦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陆小姐,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那些日本军官说得好听,可是事情却不怎么办,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主意。”
“哎!我这里也是,四处找了很多关系,可是这次牵扯实在是太大了,本来没有证据还好说一些,现在小力也被抓了,什么证据都抖落了出来。再加上之前萧少爷的那件事,现在张琳也恨毒了六爷,对了,还有蓝家,还有二爷,魏东仁,这些人都是要置六爷于死地的啊!”
陆亭鸢闭了闭眸子,心中的无力感越来越大,慕止然出事后,她只能去找那个一直心仪她,追求她的商人,郑含荣帮忙。可郑含荣知道她要去救慕止然,不知怎地,生了极大的气,将她赶了出去。
她病急乱投医,开始与日本军官们往来与应酬,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然而事到如今,她除了被允许去看了一次慕止然外,事情没有任何进展。
她浑身一颤,想到了那日与慕止然见面的情形。
慕止然受了不少酷刑,肋骨也被打坏了,白皙的面上毫无血色,额前的头发随意贴放在皮肤上,只是那双眸子依旧清亮得厉害,唇角噙着那抹淡然仍是无人可与之比拟的。
陆亭鸢还没与他说话,便哭得泣不成声了。那个记忆中温润如玉,玉树临风的男子,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凄清?
他淡淡地扬了唇角,声音仍然温和,只是微微有些疲惫。
“亭鸢,我还活着,你哭什么呢?”
他还活着,还活着……
他的这句话点燃了她的希望,她是希望他活着的,只要活着就有出去的可能。虽然那可能微乎其微,只有万分之一,但她也要去试一试。
“亭鸢,我没有关系,你不要为了我再去糟蹋你自己了。”
陆亭鸢摇了摇头,泪如雨下,记忆中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她素来不喜欢哭,总觉得哭是最无用的事情,眼泪是世界上最廉价的商品。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眼泪却止不住地向下掉落呢?
慕止然修长的指尖缓缓触碰到她的容颜上,轻轻地帮她拭去泪珠,那抹沁凉的触感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他在她身边的时候。
陆亭鸢抿了抿唇,暗暗下了一个决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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