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偌大的寨子陷入更为阴森恐怖的死寂中,偶尔听见不远处林子深处传来一两声夜鸟鸣叫,空灵渲染着幽夜神秘的氛围。
“全身上下共有五处枪伤,多处刀伤,还高烧不退。”江遣倚门边垂眸掩去什么,轻哂:“你这小女友命还挺大。”
旅途坐门槛上朝屋里看了眼,缓缓吐了烟圈,淡声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能让你耽误一天行程去找的朋友?”江遣轻哂:“别跟早恋被抓着似的啊?大学谈恋爱,合情又合法。”
旅途起身离开:“你不也说了,我跟她就好比一盘棋。”他懒洋洋的:“这盘棋就像一局定胜负的游戏,对立且周旋着。最后要么平局,要么一胜一负,但放在我和她身上,平局显然没可能。”
梵陨河说得没错,他就是薄情。凉薄的人看待大多数事物都索然无趣,甚至也可以包括生命。
凌晨时分,旅途在柴屋后的棕榈树上将就了一会儿,天明之际隐约听到后山鸟儿的早鸣声,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在美国时发生的事。那时的小男孩被病情耽误什么也不懂,有着酸涩又无奈的懵懂:
刚检查出他有自闭倾向那会儿,并不自知的小旅途正在强烈排斥上学、排斥姑姑姑父的亲近,甚至一开始连旅畔都不肯亲近半分。因病情而丧失语言功能的小旅途一开始十分不适应,时常因为表达不出自己的需求和想法而变得暴躁且无理取闹,脾气坏到不行,还动不动就摔东西。
是新年吧?梦中灯光五彩斑斓,映在客厅一角的圣诞树上煞是好看。小姑和姑父请了许多客人,一片嘈杂中旅途和当时刚上幼儿园的傅乐容坐在圣诞树下百无聊赖拆着礼盒。
许是傅乐容太闹腾了吧,又或是他自己忽然不爽,最后旅途脾气上来直接推翻了圣诞树,又面无表情地将礼物全踩烂了。还一点儿大的傅乐容被吓坏了,也吓得姑姑挺着大肚子上来就拉着自家儿子左看右看,确定没事才去试着哄小旅途:
“旅途?你怎么了……过来,来姑妈这儿好吗?”姑妈挺着大肚子蹲不下去,只得艰难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试着去牵男孩。
小旅途却警惕盯着她,意外没有立马跑开。
姑妈以为他病情有所好转认出她来了,有些欣喜笑了,走上前:“旅途,来姑妈这儿好吗?我们带弟弟去楼上玩儿……”
不料男生在姑妈刚拉住他时惊醒般猛地用力挣开了,并推开当时已经怀孕九个多月的女人头也不回跑上楼。
那晚到后面一片混乱,一群客人帮着姑父照看摔倒的姑妈,许久后听到楼下传来救护车声音,在之后偌大的房子便空无一人了。
深夜,一觉睡醒后的小旅途照常往他哥房间钻,却没人。他转身走过长廊往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将沿着过道放在壁台上的花盆、灯什么的全部推下摔个粉碎。
客厅很快一片狼藉。
他又想回家了,想爸爸在工作之余任他闹腾,想妈妈一边嫌弃一边陪他玩儿……
情绪低落的小旅途转身又要推倒一旁落地灯时,门口传来冷不丁一声,听得出来已经在极力克制火气了:
“旅途!”
男生抬头看去,眼中依旧黯然无光,像个没有生气的破旧娃娃,精致却冰冷。旅途已经严重到不愿意开口说话,不愿意听懂他人言语中的一切了。
少年几步上前粗暴扯住什么也不懂的男孩想往沙发上摔,但手下不知为何骤然顿住。小旅途就这么面无表情仰头看着他哥静默许久,忽然就蹲在了他面前: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没有回应,也没有反应。
旅畔一再克制,抬眼再次对上男孩冰冷平静的乌黑眸子,终于克制不住那种又恨又无奈的火气了,抓住小旅途瘦到皮包骨的胳膊将人往沙发上重重一推,转身上楼了。
小男孩没有感知似的自己若无其事调整了坐姿在沙发上坐了莫约两个小时,最后耐不住困意倒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听到大门开门声,好像还听到姑父轻叹了句:
“这孩子……怎么睡这儿了,也不怕着凉。”姑父小心将小旅途抱起送上楼,刚好撞见旅畔下楼:“阿畔。”
“姑妈没事了?”少年上来就关心昨夜摔倒的姑妈。
姑父笑笑:“没事,生了个妹妹,有时间去看看?”
“嗯。”
两人的对话在当时的小旅途听来并不懂,他被吵醒,又闹了一夜,这会儿又困又冷,只下意识往姑父怀里钻。
姑父感受到动静,抱着孩子就要上去,被旅畔拦住接了过去:“我来。”少年看着男人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道:“对不住姑父,我回头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你又来了。”姑父摆了摆手,笑得无奈:“你们住这儿还热闹些,再说有旅途在乐容也多个玩伴,一大家子多热闹。阿畔,都是家里人,别总和我们这么客气,你自己算算从二途生病以来你动了多少次要搬家的念头?要不是你姑妈拦着,这会儿又带着旅途在哪个公园吃泡面呢。”
旅畔垂眸笑笑,没再说什么,抱着男孩转身上楼了:“您别介意,我在家和我爸相处也是这样,习惯了。”
睡得迷糊的小旅途只听懂了“家”和“爸爸”这两个词,下意识攥紧了旅畔衣袖,埋了埋脸无意识嘟囔出声,生病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回家……”
梦中的旅途隐约感觉到有温热落在他脸上,渐渐冰冷。
原来想家的不止小时候的他,还有少年时期的旅畔啊。旅途这么想着,渐渐从梦境中剥离,耳边响起清灵婉转的埙曲,由模糊到清晰。
熟悉的曲调将旅途彻底拉回现实,他睁开眼,,抬手挡住从枝叶间洒落到脸上的阳光,半响没动静。
树下,梵陨河一曲终,抬头看向树上少年:“你是看了一夜的门嘛小狗儿?”
“何止看门啊,还得防止某只断了翅膀的麻雀一不小心就挂了。”旅途坐起身缓了会儿懒懒翻下树。
他还真没夸张,昨夜江遣深更半夜去买药,旅途就这么守着梵陨河到后半夜才等来江遣的药,听她咳嗽了一夜,还说胡话。
旅途倚树干上打量着少女,虽仍旧能看出疲惫病态,但整体状态还算不错:“不烧了?”
“好多了。”梵陨河凑上前,问他:“你……不会在树上睡了一夜吧?”
他根本就是一夜没睡。旅途:“怎么?你这是良心发现了?”
“不是啊,就问问。”仿佛方才语气中的那一丝愧疚是做戏般,少女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阿桑。”旅途忽然开口。
闻言,梵陨河身子明显一顿,她回头看向旅途,折回到少年面前:“拿来。”
“阿桑啊。”旅途逗趣她:“你小名儿倒真不少。”他抬手将一块陶瓷碎片串起的吊坠挂指间还给她。
青白色的瓷片上用紫釉刻着的瘦金体“阿桑”依旧清晰,字迹带着凌厉的笔锋,令紫色的字体多了几分清冷高贵感。
“你这什么眼神?”旅途有被少女那嫌弃又质疑的小表情雷到:“昨晚给你包扎胳膊上的伤口时发现的,它自己断了。”
梵陨河弯唇冲他十分虚假一笑,再次头也不回离开。
旅途:“……”他觉得莫名好笑,悠哉跟了上去:“梵陨河,你怎么个意思?这表情怀疑谁呢?”
“你啊。”少女声音清朗传来,带着十足的挑衅味儿。
旅途:“……”他决定放弃和这麻雀一般见识,挑了挑眉,笑笑。
后边,江遣拎着早餐若有所思的目光就这么落在了少女身上。片刻,他哑然失笑。
……
“一百缅币?明明上次我来才五十缅币。”梵陨河为难想了想,无辜眨巴着大眼睛,讨好笑笑:“老板,便宜点嘛。”
糕点摊老板笑呵呵的:“小姑娘,这最近地方军常常来搜查,乱得很,我们也是要过日子的啊,对吧?”
“行吧行吧……就知道骗我钱。”梵陨河回头多少还带着怨气,扬了扬下巴:“那狗,还有他 的保镖,你俩要一份吗?”
旅途挑眉:“不需要。”
江遣“嘶”了声,陷入了自我怀疑,他偏头问少年:“我长得那么像保镖?”
“你?”旅途瞥他:“保镖差了点儿,像是保姆。”
江遣:“……”他点头,脑海中有那画面了:“一个……穿着围裙拿AK的保姆?也不是不行。”
旅途和梵陨河同时嫌弃,难得一致了一回。
梵陨河咬了口糍粑,昨天发着烧没注意这人。这会儿她再看江遣,心中却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不知从何而来。
江遣注意到少女目光,伸手一捞搭上梵陨河的肩:“丫头,你养父是叫梵星盏?”
梵陨河带着几分警惕:“你认识?”
江遣但笑:“记得代我像你养父问个好。”
“好啊。”梵陨河要笑不笑勾了勾唇,掩饰眼底的漠然:怎么会有熟悉感,错觉吧。
殊不知江遣和她所说的“认识”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意思。
……
老挝东部,与越南交界的长山山脚下某个村寨。
“东哥,就这个,今天早上寨子里几个洗衣服的妇女在河边发现的,我找兄弟给抬回来了。”手下殷勤笑着:“和您给我们的照片上的那个旅家大公子长得一摸一样,肯定就是他。”
东决跟着进了屋,地上不省人事躺着个人,身上水迹未干,许是刚从河里捞上来没多久。
他上前蹲下身打量,拿出照片对比,点头:“就是他,旅畔。”东决头也不回道:“回头让森子给你涨工资,先下去吧。”
“哎!好嘞,多谢哥。”手下喜笑颜开,忙退下去了。
东决捏住旅畔下巴,刚要再确认一遍,却见对方有了动静,下一瞬缓慢转醒,睁眼便是一片迷茫的神情。
“醒了?”东决松了手,笑笑:“第一次见面,介绍一下,我叫东决,金克的助理。金克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毕竟你们都斗了这么些年了。”
旅畔坐起身,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心:“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东决:“不认识,但你总认识金克吧?”
旅畔依旧一脸茫然:“金克?不认识。这里是美国什么地方?”
闻言,东决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这里是老挝,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我叫诺文。”旅畔半信半疑:“怎么可能就到老挝了,明明今天上午我还在美国机场等飞机来着。”
东决应变速度极快,笑笑:“你失忆症又犯了,老先生让我去接你回来,没料你快到家时却晕倒了,一头栽门口的那条河里去了。”
“我说呢,那你为什么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旅畔笑了,仍是不相信。
东决笑笑:”哦,这不是……你在美国待了有七八年了,我们这是你回来后第一次见面。”他起身:“我去给老先生打个电话报平安。”
“嗯。”旅畔坐地上继续缓着思绪。
东决走到屋外,拨通了金克的电话:“喂,老大,抓到旅畔了,不过他好像是失忆了,还没确定。”
另一边沉默半晌,低低笑了:“去查清楚是最真的还是装的。失忆是好事啊,正好为我们所用。”
“是,不过我对他的说辞是您的儿子,您别暴露了。”
金克声音似乎又愉悦了几分:“可以,东决,办的不错。白得一个儿子,旅莫寒这下不得气死。记得试探试探,别又是什么陷阱。”
“是,一定办好。”东决应着。
……
旅途三人一路向东,连走带乘坐交通工具地赶了三天的路,傍晚时分却在缅挝边境的长山山脉森林边缘遭到一伙儿来路不明的人追杀。三人往森林深处跑去,中途却和江遣走散。
这会儿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旅途和梵陨河走林子里什么也看不清,两人既没手机也没装备,在夜里赶路着实艰难。少女更是只能看清十米以内的模糊物体。
旅途无情嘲笑她:“头一次听说猫还有近视眼的。”
梵陨河睨他一眼:“我眼瞎,你脑子不好,咱俩彼此,谁也别说谁。”
旅途轻哂,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摸索着往前走了一段路,梵陨河忽然停下:“好像又绕回来了,二途,你看看周围环境。”
少年四下一打量,道:“没绕回去。”他看了眼少女,忍不住问:“你近视多少度?”
“不清楚。”梵陨河想了想,弯唇一笑:“但我打枪完全没问题啊,可准了。”
“打住。”旅途似笑非笑:“收一收你那大白牙,大晚上的,怪吓人。”
“……”梵陨河眯了眯眼,凑近看他:“你是在变相地骂我丑吗?”她想了想:“你以为你好看到哪里去啊?我……唔?!”
旅途一把捂住少女嘴带她躲到了树后:“嘘,有人。”
梵陨河安静下来,她仔细听了听:“两个人,可以解决。”说着就要出去,却被旅途拉住。
“追了我们一路,先试探一下对方什么来路。”旅途下一句喊得梵陨河猝不及防:“喂!敢问英雄出自哪门哪派?”
梵陨河手忙脚乱了一瞬,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嚣张就算了,智商也着实不高,像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是吗?”旅途轻轻一挑眉,笑得吊儿郎当。
好巧不巧,夜色中响起了更为白痴的回答:“哎!我们出自白狼集团,劝你们投降!”
“……”梵陨河心道果然是双向奔赴的,她见这货笑得不行,没好气撞了他一下:“别笑了!对方金克的人,难怪没一个正常的,比你还白痴。”
旅途好不容易止了笑,并不意外:“金克?又是为了铜码来的?”
“显而易见。”梵陨河耸肩,问道:“所以跑还是打?”
旅途抬眸看向少女身后,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揽过少女只来得及和她互换位置。
“砰!”一枪惊起满林夜鸟。
“二途!”梵陨河一惊,忙抱住了往他身上倒的少年,瞥见夜色中近在咫尺的人影依旧端着枪。
她眸色微动,忽地抬腿勾住少年腰身,一手抱住身旁大树借力带旅途躲到了树后。刚扶住旅途抬头又看见不远处缓慢围上来的两个人影。
他们被包围了。
梵陨河欲有动作,被倒她身上的旅途搂腰转身抵上了树,她抬头。
“我光这么一扫至少有十七八人,打不过的。”旅途不慌不忙道。
梵陨河轻轻一笑:“那跟他们走?”她抬手摸上了少年肩背,轻捻着一手鲜血。方才旅途没能躲开,替她生生挨了一枪子儿。
旅途意味不明哂笑了下,看着少女黑暗中银灰色的眸子:“你说认真的?”
“我们现在也逃不掉啊。”少女耸了耸肩。
黑夜中,有人终于开口了:“梵姑娘,劝服了没啊?我们还等着回去交差呢。”
旅途闻言,轻轻挑眉看着少女,略一偏头:“所以,江遣是你故意支走的?”
梵陨河看着他,淡然一笑:“二途,大家都是利人利己,别装了。”
“也是,我觉得合作可以终止了。”旅途笑笑,又问:“好奇一下,我们调查的是同一件事吗?”他其实早发现了不对劲,他父母参与的案子中有夏优儿,是二十多年前的‘611’制毒案,可梵陨河父母却死于十多年前。
就算这两件案子有关联,梵陨河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一边找他合作一边又利用他,直接挑明了说不更容易查?
梵陨河轻轻摇头:“我也才发现,铜码案串起来的是两件时隔八年的大案。这两起案子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你手中现有的三份铜码既有原件也有拓本,但全混到了一起,我也分不清。”
“我……”旅途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话头,只笑笑,懒散悠哉:“好,知道了。”他本来想问“我还能相信你吗”的话,但转而又觉得讽刺,能不能信已经很显而易见了,他又不瞎。
梵陨河看着他,好看的眼底情绪不明。
少年转身欲走,想起什么,又转身一把兜住少女的头,低头凑她耳边轻语:“别忘了那串风铃,北姐。”
梵陨河侧头,抬眸看去,和旅途近在咫尺对视着。
“没算到吧?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旅途笑声轻轻的,透着低磁。
听在少女耳中却莫名讽刺。
“喂?你们确定不带她一起走?她手里不仅有铜码,可还有你们老大一直在找的野人山地形图。”旅途冷不丁喊话这些人。
众人一惊,着实没想到。
梵陨河抬眼一笑,没在怕的:“我可没受伤,跑得掉,你好自为之。”她后退着,四下一看,抬腿蹬上树,借力一个侧空翻翻出了逼近的包围圈之外!
“砰砰砰砰……”
旅途在一片枪声中看去,早没了少女身影。
夜色一片死寂,鸟叫声都消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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