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来到洞外,纵身便向洞口边的巨石上跃去,他如一只大鸟般张开了双臂,右膝抬起,左腿紧绷伸直,如嫦娥奔月般纵到巨石秃圆的尖顶。
武岳阳刚要叫好,可眼瞅着老人即将站定,不想他却掌拍巨石,打着旋飘飘落地,随后立即俯身撩起裤腿查看。武岳阳见老人眉头紧蹙,知道他纵跃时牵动了伤口,上前来扶住老人道:“怎么了?”
“用力时牵动了伤口,不打紧。”老人若无其事道,说着他解开包扎伤口的绑腿软布,露出牛眼大的一处伤口,暗红色的血早冲散了药粉,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幸好没伤到骨头,子弹只是从小腿外叮掉一块肉,不过伤口较大,没法缝合,老人含了口酒喷在腿上,又掏出金创药敷好重新包扎。
“伤口本不大,这都是带着你奔跑时撕开的。”老人轻叹,他一把揽过武岳阳肩膀,“扶我到那边青石上去。”
“您老腿脚不便,进山洞歇息吧。”武岳阳望着山下劝道。
“我今日要给你开开眼,免得你看低了二爷爷。”老人轻推武岳阳,两人一起向那一人高矮的青灰突石走去。
武岳阳扶老人上了青石,老人稍作休息,吩咐武岳阳下去等候,“你到洞口去,等我作法引雷时,不可乱动!”
“我已相信你能引来天雷,你快下来吧,若被天雷击中,那可是要命的。”武岳阳一脸的关切。
老人冷笑出声,“能引得来雷,不能避得开雷么?速去山洞,以软布塞住耳朵。”
武岳阳便不再相劝,他疾步跑回山洞,躲在山石后边,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双眼贼光闪动。
只见老人脚踏天罡步,手捏引雷诀,口念请神咒。如风车般在青石上游走旋转起来,他神情肃穆,如临大敌,身上的道袍随风激荡,猎猎作响。
眼见四下里仍旧晴空万里,天上不见半片云朵。没有乌云,又怎么能来雷电?武岳阳苦笑着摇摇头,不再看青石上的老人,转头远望上下,他隐隐听到马蹄声和兵丁驾马的呼喝声。定是父亲派人来找寻自己,武岳阳生出一丝希望,他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接连着用舌尖舔舐干瘪的双唇,脸上似笑非笑,翘首张望。
忽地一个黑影落在武岳阳面前的石壁上,武岳阳回过头来,见老人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后,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笑什么?”老人不动声色问。
武岳阳倏忽收了怪笑,捏着下巴道:“脸腮……还有些疼,稍作活动,哪里在笑。”
“激我引雷,是为了招来救兵吧?”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
“二爷爷可不能这么冤枉我,跟你回龙虎山是我自愿,并不是你逼迫的,我干嘛要引追兵来,且我已说过信你能招来天雷,是你自己定要演示给我看嘛。”武岳阳辩解道。
老人阴着的脸立即风吹云散,好似秋菊绽放,他笑道:“你肯叫我二爷爷了?好!很好!”
“你原本便是我二爷爷,前面不知道,失了辈分,二爷爷大人有大量,定然不会怪我。”武岳阳用眼角瞟着山下,讨好道。
老人道:“好孩子,快到山洞里面去,爪子估摸着要来搜山了,我要掩了洞口。”
武岳阳焦急万分,却不得不走到山洞深处。
老人出山洞去,飞速搬过几块山石,摞放起来堵住洞口。又折了些枯枝干草掩盖在上面,双臂一挥,卷起一层尘土,将这些石块和枯草做旧。又转过身去,连连挥臂,一阵风起,将洞口附近的杂草吹乱,遮盖了两人的脚印。他见兵丁渐渐上山来,连忙侧身挤进山洞。
武岳阳本想呼喊求救,犹豫间老人已遮掩了洞口钻进山洞来,武岳阳懊悔不已,失了这个时机,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碰到下回。老人见他双眉凝重,便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十日八日便会长好,你不必担心。”
“哦……那也须得小心,眼下天气转冷,新肉长得慢了。”武岳阳连忙含糊遮掩过去。
老人在山洞内部将剩下的窄缝填死,整个山洞立即便暗了下来。
武岳阳听着山洞外面隐隐传来的马蹄声,急得坐立难安。老人听他呼吸急促,问道:“你怕黑么?”
“嗯……有些不习惯。”武岳阳道。
“稍等片刻吧,等爪子去远了,我们便推开洞口。你来我这,这有几处孔洞,向外能看见山下,你便不怕了。”老人道。
武岳阳乱摸着挪步到老人身旁,将眼睛凑到孔洞上去。他看见十数匹马被拴在山脚,几个兵丁四散着搜上山来,最近的一个矮胖的兵丁竟爬上刚才老人做法引雷的大青石,站在上面四处张望,他多么希望那兵丁向这山洞处看上几眼,可那兵丁转了两圈,对着远处大喊,“没有,去前面搜!”武岳阳恨不得立即跟老人学会诅咒,将那胖兵一双瞎眼咒成肉包子拿去喂狗。
想到肉包子,武岳阳的肚子便开始咕咕作响。老人从孔洞处见兵丁去得远了,便起身推开遮挡门口的碎石。他见武岳阳满脸疲倦,便摊开行囊,拿出两个饼子来,分给武岳阳一张,“咱们爷儿俩聊了一夜,填饱了肚皮,睡个大觉养足精神吧。”
武岳阳道:“咱们要夜里赶路么?”
老人摇摇头,“要道怕早让爪子守住了,咱们爷儿俩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山洞里住几天吧。饼子还够,水不多了,上山时我见山腰有口石井,天黑前去打些水回来吧。”老人说罢,仰头灌口水,将水囊扔给武岳阳。
武岳阳答应一声,白饼就着凉水吞满了肚子,他又乏又累,倒头便睡。老人怕他受凉,到洞外抓了两捧干草回来,在长石上铺好了才让武岳阳躺上去。
这一觉睡到傍晚武岳阳才悠悠醒来,他揉揉鼻子,闻到诱人的肉香味。却见老人已架起一团篝火,正自聚精会神地翻转烧烤着一只野兔,旁边地上是些收拾兔子留下的毛皮和内脏。
老人一身本事,打只野兔自然不在话下,武岳阳也懒得问他经过。他一脸馋相挨过去,舔着嘴唇问:“嘿嘿,晚上有肉吃了,熟了吧?这么香!”
“这便好了,稍等片刻。”老人不停地拨弄着树杈。
武岳阳眼珠翻转,想起睡前老人让他去打些水回来,说道:“我去打些水回来吧,井在哪里?”
老人道:“你熟睡时我已打回来了。”
武岳阳拾起水囊,里面果然装满了水。外面天色渐暗,武岳阳瞅瞅山洞外昏黄的山坡,扭头问老人:“道人许吃肉么?”
“有些许,有些不许,正一派的禁忌门规没那么多。”他缩回树杈,将烤熟的野兔取下,撕下大半只野兔递给武岳阳。
武岳阳倒也不客气,抓过野兔就大口撕咬,老人则微笑着看他吃。
三口两口,一只野兔进肚,武岳阳抹一把油乎乎的大嘴,拍拍鼓起的肚子道:“睡足吃饱了,二爷爷,你再给我讲讲龙虎山上的趣事吧。”
“你倒是吃饱喝足了,我可是从你睡熟后一直忙着。看你睡熟,我下山去探路,果然见要道已遭封锁,回来时去了趟旁边的村子,在农户家买了这十斤饼回来。”老人拍着行囊道,“等我稍睡片刻,养养精神再给你讲吧。”
“兵丁四处搜寻咱俩,你还敢进村买饼?”
老人眼皮微抬道:“改变形貌和声音又不费什么工夫。”
“……你不怕我醒来偷偷溜走么?”武岳阳好奇道。
“呵呵。我燃了安神香,你不睡够三个时辰哪能轻易醒转。”老人微笑着示意长条石下插在泥土中的一截土黄色的燃香。
武岳阳上前将香拔出,香头已被掐灭,可是不用凑近鼻孔便能闻到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气,既有晨沐茉莉的淡洁芬芳,又有金钟菩提子的静幽清雅,更隐隐有股子陈年紫檀的清远飘渺。
“熄了篝火吧,免得夜里显眼。困了便睡,饿了自己拿饼充饥。如厕不可走远,山上或许有狼。”老人说罢侧卧在洞内一块方石上。
武岳阳答应一声,便去搬石块封堵洞口。
“你做什么?”老人道。
“我怕咱爷儿俩睡熟被狼拖了去。”武岳阳道。
老人倒不阻止他,任他胡闹。武岳阳将洞口遮掩了一半,偷眼见老人慢慢睡熟,便没有继续搬石封堵山洞。他坐回火坑旁边,假意烘烤炭火,眼睛不时瞟向老人。
时间过得很慢,武岳阳尤其觉得煎熬。外面圆月升起,山野间不时传出蝉虫瞿瞿的鸣叫声。脚下篝火早已熄灭,炭灰多半业已变冷,只有不到拳头大小的一块木炭仍旧透着红光。武岳阳竖起耳朵,他等到老人的呼吸逐渐均匀,将那半截土黄色的燃香放在暗红的木炭上,山洞里立即传出淡淡的香味。
武岳阳捏着鼻子,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来到洞口。他小心翻过碎石堆,轻走几步,等绕过大青石后,他立即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连滚带爬地向山下狂奔。
月光穿过洞口,照在武岳阳的二爷爷灰袍老人张元顺的脸上,他缓缓睁开了眼,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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