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对姑丈的了解,他顶多把查抄的分出一些赏赐与你,褒奖一番,此外再无下文。”程墨指尖捏住果皮,轻轻一揭,剥出了一颗完整的荔枝。
韩绍清:“……”
“姐姐,这果子真好吃。我走的时候能带上一些吗?”李荷手边碟子里的果壳堆成了小山。
李桃听得一急,拉住她道:“才来没几日,怎的就要走了?”
“我得修行嘛。”她嘴里嚼着荔枝肉,含糊道。
“这里也可以修行呀,正悟师傅还给开了光的。”李桃十分舍不得妹妹离开,“如果嫌不够清净,就让你姐夫和潇儿都搬到外院去。”
韩绍清默了片刻,转了话题道:“苍州的许多驿道、商道,每逢下雨泥泞不堪。若真得了这笔银两,就能好好修缮了。”
程墨再度抬了眼,眸光一霎深幽幽的。
原来,当真是有星宿下凡了。难怪此人命途多舛,磨难不断,却依旧坚忍不拔,犹如一块磐石。
即使李桃诸般不舍,程墨两人还是返回了暮山。“倘有书信,可以寄到霖安城明阳街程府。”他留下这么一句话。
韩绍清发觉,自从李荷走后,她眉眼时常染着淡淡忧郁,提不起精神似的。
“看来在娘子心目中,为夫屈居于小荷之后。”他坐于榻边,执起她细白柔软的手。
李桃嗔他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依我看来,程墨对小荷并非无意,也许是不自知。”
“果真如此?为何我每日观察他,却半分都看不出来。”
他轻叹一声:“娘子,现在你面前的是我,不妨多看几眼吧。”
这话仿佛含了一丝幽怨,惹得她面色含羞,扯了薄衾,侧过身子睡了。
清早,庭院里的树木在朝气中蓬勃着,三两只鹡鸰在草丛啄食。
一袭淡鲛青色绢衣的少女拎了半桶井水,绕过庭院,进了灶房。
李桃忽地一惊,抓住他的胳膊:“那,那是小荷吗?”
他注视一会儿,神情渐柔和,唤道:“潇儿。”
“嗯,姐夫。”她的语气极像,神态从容,让人难辨真假。
韩绍清:“……”
她手里揉捏着面团,厨案上的大碗里盛着调好的馅料。
李桃舒了口气。妹妹决计不懂厨头灶脑的事儿,只知道吃现成的……
锅里水雾蒸腾,她把包好的偃月形馄饨倒了进去,弯腰添了一把柴火,又往锅里掺入一勺凉水。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便做好了。
“竟不知潇儿还会这样的法术。”李桃把馄饨舀入几只细瓷小碗。
“只能变幻成我见过面的,最好是熟识的人,每次大约能维持七八个时辰。”白潇善解人意的道。
她心软了一片,把他搂入怀里,怜爱得说不出话来。
转日,化形后的白潇拎着一只大大的提篮,上街买菜。
日光明媚,苍州郊外有一处地方正是水光山色,绿意盎然,邹公子约了几位同窗好友要去踏青。哪想马车行至街道上,车帘被风掀起,忽而晃过一道紫色湘水芙蓉裙的身影。
“停,快停下!”绉公子大声喊道。
车夫长长的吁了一声,前行的马蹄渐渐止住。几位同窗误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怎么了?”
他跳下马车,一阵风似的奔了过去,拦住她道:“李姑娘。”
白潇停步,想了一想,神情镇定的说:“你认错人了。”
“错不了,在下前不久随父亲去拜访韩大人,有幸见过李姑娘一面。”他拱手作揖道。
“哦。那么,再会。”白潇拎的提篮里,已经装了不少鸡蛋与蔬果,欲要打道回府。
邹公子见她的手指葱段似的水灵,娇养都来不及,哪里适合做这样的粗重活?于是直接道:“不瞒李姑娘,在下尤为倾慕于你!只要你愿意嫁来邹家,保管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有丫鬟下人伺候着……”
白潇呆了片刻,脑筋转了转,照着话本子上的言语念道:“小女子蒲柳之姿,公子抬爱了。”
“可你明明容色出众,比画里摘下来的人儿还要好看!”
同窗们以扇遮嘴,窃笑着说起话来。
白潇见不奏效,又抛出一句:“枝上柳绵吹又少,天下何处无芳草。小女子早已心有所属,公子休要再纠缠了!”
邹公子被这话扎疼,仍不甘心的问:“敢问李姑娘心仪之人是谁?”
“他面如冠玉,风流倜傥,文韬武略,状元之才。”白潇胡诌了几句,抬脚溜烟儿走了。
邹公子顺风顺水长这么大,头一次遭到这般的打击,霎时脸色灰败。
邹府。
“李姑娘恋慕的是韩大人吧?”邹夫人猜想,“他人长得俊秀,又是丙寅科的状元。”
“非也,是她师兄。”同知语气笃定,心却发慌,“我的儿,你看上谁不好,她那师兄是极不好惹的,连韩大人都要让他三分!小心他一个不顺意,提刀把你给劈成两半……”
邹公子听得脖子发凉。
更深夜残时,他对着一豆烛光,扪心自问。不论与韩大人相比,或是同她师兄相较,自己的确是文不成武不就,无怪乎佳人不屑一顾。
这把年龄,习武已然来不及了。他着了魔般,发愤忘食的埋头苦读起来。数年后,资质平平的他杀入科举场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竟被赐了同进士出身,光宗耀祖了一回。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京城。
两株果实累累的荔枝树送到了裴府。
因荔枝不能“离枝”太久,韩绍清索性命人把树木连根从土里刨出来,栽入盆中,再走水路运到京城。一路由果农精心呵护着,半月过去,枝上不少果子还保持着新鲜。
“他也算是有心了。”裴太傅微笑道。
荔枝很快瓜分完毕。碧落斋得了两盘,裴筱得了一盘,剩了些搁在蒋氏房里,被她有一颗没一颗的剥着。
“这果子得来不易,你们也尝尝。”蒋氏往芩香和画萍手里各塞了一个。
“听说韩大人的娘子也在任上呢。”画萍掌握的消息总是最为灵通。
“哦,他比砚儿还小了两三岁。”一提这事,蒋氏就觉一阵深深的疲惫与麻木袭来,连清甜多汁的果子也失去了滋味。
芩香把荔枝宝贝般的装入腰间的绣囊,瞪她一眼。
画萍自知说错了话,忙补救道:“但韩大人与他娘子,是自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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