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道长啜了口茶润喉,缓缓说道:“数十年前,倒是有过先例,需得由两名德高望重的门派掌门作保。虽然桑庄主体内魔气暂时净化,也难免依随灵力再次复发……”
此事非同小可,连一向与他交好的简豫川都露出几分犹豫神态。
厅内静默了会儿。
一个醇厚而清晰的声音道:“我来作保。” 说话的是百里仙人。多年未见,他脸上满是风霜岁月的痕迹,目光依旧清明。
桑越神情颇为复杂,又从百里芸面上扫过,沉声道:“多谢。”
简豫川见状,正待开口,又一个清湛悦耳的嗓音道:“算我一个。”
另一名五十来岁的仙人眼皮抽搐,睃了睃程墨:“敢问程仙人,何时继任掌门的啊?”
“大约三年前,我上去了一趟,师尊亲自把掌门之位传给了我。”
虚云道长目光豁然明亮,忙问:“程仙人元神竟能到达九重天之上?”
先前说话的仙人飞速转变了语气:“程掌门,可否劳您为我们形容一番仙界的景色?”
其余的仙人也齐刷刷的盯向他,连百里仙人和百里芸也睁圆了眼。
一下子射来这么多灼灼目光,李荷微愣,继而垂眸在他长长的墨发上,手指轻轻的抠了抠椅背。
程墨倒也不烦,从回忆中挑拣了一些说与他们听,譬如长生不老的花树,珍奇的飞禽,罕见的走兽,以及飘来飘去的仙女。
众人听得入迷,无不露出满脸的向往神色。
李荷也极为认真的倾听着。
很多修仙人终其一生都抵达不了的境界,他在如许年轻的时候竟已做到,实是后生可畏矣。然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大家也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儿。
“咳,言归正传。”虚云道长神色和缓,“桑庄主,开始吧。”
桑越携了桑璟尘坐于地上,闻声点头,沉着道:“从今往后,山庄就交给你了。”
桑璟尘咬着牙,胸膛微微起伏着,喉咙哽的难受。
“凝神。”桑越神色坚毅,伸掌贴在他的背心,将内力源源输入他体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慢慢收了掌,低声咳了几下。
“桑伯伯……”百里芸急忙过来扶他,眼里盛着忧。
桑越抬起视线,落在她带有几分英气的姝美面容上,恍惚中,像是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风姿绰约的影子。
“芸儿长这么大了。”他脸上神情一派柔和。
她眼里盈着些微泪光,抬头恳求着:“爹,道长爷爷,桑伯伯已经功力尽失,跟凡人一样了,就放过他这次吧……”
百里仙人缓缓别过头去,虚云道长等人也只是叹息。
程墨起身走来,伸手探向桑璟尘的脉息,神态平和,道:“灵力没有问题。”
桑越嘴边泛起一丝淡笑:“程掌门,古琴山庄欠你一份人情,来日再还。”说完,他提起仅剩的一点灵力,倏然间将全身筋脉震断。
“爹!”桑璟尘嘶喊一声,将百里芸推开,接住父亲倒下的身体。
她看着脸色煞白,口吐鲜血的桑越,神情怔住。
百里仙人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莫怕,人还活着,就是好的。”
简豫川靠近查看一番,“我这便回谷,稍后送一些滋补的灵药来,服用后,至少能保他与普通人无异。”
桑璟尘神色苍白,只说了句:“多谢谷主,晚辈失陪。”然后,伸出微颤的手扶起桑越,慢慢往内室去了。
虚云道长等人不胜唏嘘,陆续告辞离开。
百里芸不肯走,百里仙人拿她无法,姑且坐下,又喝了一杯茶。
李荷心有戚戚,眼见没多少人了,小着声问:“桑庄主都这样了,为何不见庄主夫人。”
他对一名逝世多年的女子旧情难忘,直至生出心魔,想来他夫人早已暗生怨愤,对于桑璟尘上位恐怕是乐见其成,自然也懒得对他假意关心了。
程墨看破不说破,唤来仆人:“准备几间客房,我们暂住一宿。”
“阿弥陀佛。若能再来几样斋菜,便是最好不过了。”正悟添了一句。
仆人恭敬的应是。
李荷眸光莹亮,说:“正悟师傅,您真是法力高强,还能净化魔性……”
“他为了赚银两给庙宇里的佛像重塑金身,赶鸭子上架罢了。”程墨轻悠悠道。
李荷噎了一下。
傍晚,山庄静幽幽的,四下里几点孤光,依稀听见窗外彩鹬鸟的鸣叫声。
李荷沐浴后,穿着素白里衣,小脸显得光清洁净,秀发随意披散在腰间。她用灯簪子把烛光拨了下,又从床尾抱起一卷罗衾,慢慢在地板上铺好,再放了一只帛枕。
程墨单手支着下颏,眸光在她身上游弋着。
李荷侧身躺了下来,少焉,抬眸问他:“我应该叫你掌门师兄吗?”
程墨倏忽一笑,说:“不必,难听。”
“哦,程掌门。”
“还是照以往那样吧。”
李荷弯起小嘴。
因他抬着手腕,宽大的玄色衣袖似水波滑落,露出的皮肤犹如细腻的瓷,腻白无比,但那上面赫然有一道细线般的血痕。
她神情微微凝固,连忙爬起身来,语气有些发慌:“你受伤了?”
程墨低头看了下,“小伤,不碍事。”
话语刚落,她已快步而出,轻纱般的白衣飘飞。
一路沿着长廊,很快到了另一间厢房门口。李荷叩了几下门:“芸姐姐,你歇息了吗?”
门开了,百里芸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已急声说道:“师兄受伤了,你有金创药吗?”
百里芸听得惊愕,忙乎乎的翻找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爹特制的外伤药膏,比金创药好使。”
李荷仔细接过,攥紧在手心里,一霎又奔了回去。
房内,程墨缓缓起身,入目是地上摆着的一双软底珍珠绣鞋。
一阵轻盈又急促的足音渐近,他适才抬起头,就见她穿过敞开的门扉,像夜色里的一只粉蝶扑灵了过来。
“师兄,你躺好。”李荷不由分说把他按回榻上,谨慎又小心地捋起他的玄色袍袖,用指尖挖出一些瓷瓶里的淡绿色药膏,轻轻涂抹在那道细长伤口上。
程墨只觉她指腹的触感柔软,药膏也清清凉凉的,伤口处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意。
然而,她细眉蹙起,杏眸含愁,神情极为紧张凝重,手上涂药的动作更是轻柔得很,好像他伤得多么厉害似的。
程墨嘴角不经意扬起,眼光落在她光裸的双足上,渐生温柔。
跟进来的百里芸感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潜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于是悄悄然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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