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不说清楚,任由它埋藏在心里,时日长了,便会溃烂、腐化,再生出新的心魔来。”
“什么?”她眼底滑过一抹惊慌,捏住他的衣袖,“有这么严重吗?”
“心魔若不彻底去除,会随着修为增长,越发严重,譬如桑越那样。”
她咬着唇瓣,心里仍在挣扎:“可是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程墨转过脸来,一双墨黑明净的眼瞳直视着她:“你回来小半日,连山洞都不敢进,确定已经忘干净了?”
有只刺猬出来采集野果,慢吞吞从他们面前爬过,被这儿有些凝滞,又有些僵持的气氛惊了下子,复又钻回了丛中。
李荷眸光慢慢低垂,环抱着自己的身子,语气低低的,软绵的说着:“在梦境里,我先是回了筮州,见到了爹爹、娘亲、菱姑和楠舅舅……”
程墨倾耳而听,直到太阳沉到半山腰了,终于听见她讲到“我回暮山后,看见你将几个容貌极美的姑娘收做女弟子……”
“嗯,然后。”
“没了。”李荷别过脸,把神情遮藏在渐渐暗淡的天色里。
程墨阖了阖眼,声音里陡然带上了一丝寒意:“说清楚,那个跟我长得一样的混账,到底做了什么?”
李荷目光怔怔,嘴唇几近咬破了皮,手指深深的抓进了掌心里。
程墨见她这等的难以启齿,再度回想幻象中的场景,以及她近来的举动,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他竟对你用强?”
她没说话,只是身子微颤,眼眶里有莹莹泪珠打着转儿。
程墨心头瞬时冰冷了一片。
夜色漫漫的浸润,天空寂静,依稀有几粒星子,半弯月芽。
“我不是他,你必须分清。”他蹲在她面前,缓缓抬头,一双眸子仿若盛满无数星光,照亮了她,“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须臾,珍珠般的泪滴从她脸颊滑落,沾湿了衣裳。
夜色愈渐浓了,晚风微凉,一树婆娑。
程墨轻轻把她抱了起来,往山洞里走去。他抱得很稳,步子迈得比往常略为缓慢,就像怀里是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
夜明珠散发着柔白色的淡淡光晕,李荷杏眼微垂,睫羽上闪烁着晶莹。
程墨把她放在黄花梨罗汉床上,指尖擦过她的眼角,说:“怎的岁数长了,反而比小时候爱哭了?”
李荷闻言,赧赧的收了泪。
他捞起床尾的月蓝色丝被,微微抖开,覆在她的身上。
李荷眸光柔润,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程墨嘴角轻轻一扬:“若是晚上害怕,就让它们两个进来守着你睡。”
“不用……”她嗓音软柔柔的。
程墨又待了一会儿,见她一张小脸睡意朦胧,浓密的睫毛忽闪着投下两扇淡淡阴影。他伸出指尖,给她掖了下被角,而后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这一夜,眠去的人小嘴翘起一点弧度,终于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她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原本平凡无奇的生命轨迹里,有了这么好的一个他,闪闪发光的存在着,为她驱散所有的阴霾。
转日,天光明媚,林间鸟儿啁啾。程小兜背着一大只包袱爬上了山。
苍苍古木伸展出广袤枝干,上通云霄。李荷与他坐在树下,一人啃着百果饼,一人咬着荷花酥,侃侃的谈天。
“我个子长得慢,用不着每季做那么多的衣裳。”她抻了抻身上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喏,这件是去年的,也还能穿。”
程小兜斜睃一眼:“少爷早就吩咐了,你的吃穿用度不能比以前的惜沅小姐差,钗环首饰每年都要不重样的。”
李荷忽觉有一丝甜意涌上心头,温糯说:“但我戴不了那么多,先放师兄屋子里吧。”
“屉子都塞满了!夫人挑了些式样简洁的,叫我一并捎来了。”
“唔,程伯父和伯母身子都还安康么?”
“都好。这是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皇后娘娘命人快马加鞭捎来的,嘱咐一定要赶在仲秋之前运抵霖安,让少爷和你都吃上……”
隐纹花松鼠从树洞里探出脑袋,黑亮亮的眼珠盯向她身旁几只油纸袋子,合不拢嘴,身子也不禁往前倾,差点儿一头栽落。一旁的明纹花松鼠赶忙逮住它的尾巴,把它拽了回来。
入夜,月辉从高空中缓缓洒落,如轻纱,如薄雾。月桂树下,汤泉池子冒着袅袅雾气。
虽然学得了净身咒,李荷仍然习惯三日两日的来沐浴。
这一汪池子里的水软溶溶的,好似具有滋养肌肤的功效,她周身的皮肤比初来暮山的时候变得嫩白了许多。
李荷把脖颈上系着的貔貅玉牌捏在手心里,细细瞧着,又翻到“墨”字这一面,不禁用指腹摩挲了几下。
自从去年下山历练,程墨把这块玉牌借给她用,之后就一直没提过让她还回去。
他约莫是忘记了。
李荷掩藏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往池子深处沉了沉,冒出来几颗泡泡。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修炼是一件极其艰辛而漫长的事。古往今来,不少修仙者或因天赋所限,或被红尘俗世束缚,有始而无终,直至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李荷却从未生出过放弃的念头,甚而愈发的刻苦修炼。山庄之行,归根结底是自己修为太低,心性太浅,才会轻易堕入心魔的陷阱,成为他的累赘。
据闻突破功法第五层,邪祟不染,百毒不侵。如若锲而不舍,是否金石可镂?
夕照时分,天空边缘霞蔚云蒸,绚丽成绮。
顶着一只竹质笼屉的铜钱草叶子在洞口徘徊,叶面上的眼珠灵动,说:“墨仙人,她近来很少吃东西……”
程墨沉吟稍许,道:“每日辰时送一趟吃食即可。倘若没人,放下便是。”说完,伸手把笼屉拿了。
“是。”铜钱草叶施施飘走。
罗汉床上,李荷闭着双眸,心神澄净。渐渐的,她觉到世界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间也慢到仿佛不再流动,元神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
她恍若成了一朵轻飘飘的芦花,生于天地之间,渺似埃尘,无枝可依,在江面游离着,在旷野漂泊着,有种沧海一粟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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