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昆宁宫。
程皇后身穿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发鬓斜插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周身透着雍容华贵的气质。
“这几样是新制的糕点,想在献岁的筵宴上用,臻儿试试口味如何。”她抬袖指向桌上几只铜镀金万寿无疆碗盘,里头分别盛着鸭子馅包子、酥糕、鲍螺、奶饼等面食点心。
蔡臻儿眼神炯炯,恬脆的应了声:“是,母后。”然后把爪子伸向这些美味的食物。
一只杏黄色的衣袖横插过来,把盘子和碗拨到了一边。
“儿臣适巧有些饿了。”楚怀容面色温和,用象箸夹起一块乳酪饼,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少刻,转头看向她,“味道都很好,爱妃不用再试了。”
蔡臻儿:“……”
程皇后唇边含了笑,面容褪去几分平日的端严,愈发和软起来。
尔芹又呈上一碟豌豆黄与霜糖玉蜂儿,侍立在一边,抿嘴微笑着。
楚怀容拈起一块,送入嘴里,慢慢品尝。蔡臻儿内心饱受折磨,只得脉脉含情的把视线绞在他的指尖。
然他不为所动,神态平和的道:“这两样却有些甜腻了,午膳传些清淡的罢,母后也喜爱素食。”
蔡臻儿整张脸变成菜色。
尔芹忍笑应是。
卫嬷嬷步入殿内,缓缓走到程皇后身边,弓着腰小声禀道:“太后召廑康王进宫用膳,皇上也移驾去仁寿宫了……”
程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淡,冷冷讥嘲道:“每月都要叫他入宫一次,好像她的皇孙就只有他一个似的。”说着,起身往花窗旁的贵妃榻行去。
卫嬷嬷瞧了眼楚怀容,见他神情尚好,这才跟了过去,扶住她的手,“太后娘娘实是太过偏心,除了仲秋与岁旦,平日也没召见我们殿下……”
膳后,楚怀容携着她在御花园里漫步消食。几名穿豆青对襟比甲,墨绿缎子长裙的宫婢在后头跟随着。
“殿下。”蔡臻儿斟酌了一下言辞,凑近他耳边,“您不要难过。”
楚怀容依旧一副清贵柔和的模样:“爱妃多虑了,些许小事,本宫并没放在心上。”
蔡臻儿觑着眼细瞧了一瞧,见他似是真的不甚在意,若再提仁寿宫的事,就显得僭越了。于是,她转移了话题:“元夕若是点祈天灯,殿下要许何愿望?”
他眉眼中自有一股清华之气,仰头望向远处,眸中盛着曜安的辽阔山河,“自是与往年一样,惟愿天下清平,岁稔年丰。”
唔,皇储的想法果然非同凡响。
她只祈祷自己赶紧瘦下二十斤来,方可脱离他的管束,日日敞开肚子容纳各式各样的宫中美食……
御花园的另一头,楚霄容身着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与倪沛珊相携从苍青色的柏树下走过。日光雪亮的耀着,而他原本明朗的五官显出几分阴冷。
倪沛珊再度侧眸看他一眼,抿了抿唇。
今儿一早,她特意梳了回心髻,疏落有致的点缀着些翠钿、花钿,鬓边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耳旁是祖母绿攒成梅花坠子。如许的用心装扮,半日过去,他却视若无睹。
虽则母妃被打入冷宫,太后与皇上对他的却偏爱丝毫不减从前。常常被召进仁寿宫陪侍不提,每逢佳节,各种珍宝赏赐流水般的入了王府,不仅瑞宁王和四殿下没有这份殊荣,就连太子,也是没有的。
白日,他在人前谈笑如常,到了夜晚,他整个人又变得阴晦沉郁。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很近,却宛然分隔在两个世界,同床而异梦,清宵越发的漫长难捱。
直至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倪沛珊搁在膝上的手渐渐拢紧,终于开口道:“王爷,是不是臣妾有哪里做的不好?”
楚霄容蓦地勾唇笑了声,睇向她道:“爱妃何出此言?”
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件事了。
“因为绮彤,王爷才对臣妾心存芥蒂的?”她咬着嘴,眼角泛着委屈。
那时,她被选为王妃,从尚书府风光出阁,不仅嫁妆丰厚,陪嫁的贴身丫鬟就有四名。其中一个名曰卿芬,生得细眉细眼,长挑身材,颇有几分俏媚。
她每每到了月信那几日,浑身作冷,身子无力,自然是不能侍寝的,便听取母亲的建议,安排卿芬伺候他的起居。
楚霄容没有拒绝。
渐渐,惹得府里另一个通房丫鬟绮彤怨忿不平,时日一久,她便明里暗里的与卿芬争起宠来。
秋初的某日,绮彤从灶房拿了一碗冬虫夏草乌鸡汤,被卿芬拦了下来。
“这汤是熬来为王妃服药用的,你若要喝,便自个儿做吧。”卿芬道。
孰知绮彤是虞妃还在的时候,为楚霄容精挑细选的贴身丫鬟,容貌气质皆是上等,尤擅一些清歌雅舞,平日里颇得他的宠爱。
于是,绮彤不服气,嚷着:“锅里还有呢。”
“王妃岂能用你喝剩下的?”卿芬呵斥着。
两人就这么争执起来,愈演愈烈,在卿芬又说了些鄙夷刺耳的话语后,绮彤气得七窍生烟,竟扬手把汤泼到了对方脸上。
当时气温尤热,那碗鸡汤是刚出锅的,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膜,底下滚烫异常。
卿芬被烫得破了相,甚而还有一只眼睛将近失明。
恰逢楚霄容外出狩猎,她便依照家法命下人打了绮彤二十鞭子,第二日再发卖出去。
哪料绮彤性子里有几分刚烈,只留了句“婢妾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当夜就投了井……
“哦,她啊,毕竟是母妃送与本王的人儿。”楚霄容语气里似乎夹缠了些怀念,“处置之前,爱妃应当遣人来禀告本王的。”
他的脸明明还在笑着,却无端端透出一种森冷的意味,令人心颤。
倪沛珊面色煞白,不小心碰倒了手炉,“砰”的一声,它跌落到缁色蝙蝠纹的地毯上。
“臣妾那时着实没想到,她会自寻短见……”她声线颤颤悠悠的。
楚霄容斜过眸,瞥那手炉一眼,倏地哧笑:“好了,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往后切莫再提,以免本王想起来又要伤心。”
倪沛珊听到最后,忽觉寒意透过骨髓,僵了良久。
更深了,廑康王府浸沉在浓浓的夜色里。
楚霄容坐在案前,幽黑的瞳孔映出那点单薄灯火,浮起影影绰绰的光。
寒风忽起,一道黑黢黢的诡影出现在书房之内。
“主子,有何吩咐?”呕哑聒耳的声音询问。
“程氏一族乃本王的心腹大患,其根系在曜安绵延不尽,纵使本王筹谋多年,始终难以将其铲除。”他话音中含着阴寒的戾气,“程旭川和程后不足为惧,归根结底,程氏命脉皆系在程墨一人身上。只消将他诛戮,程家自然树倒猢狲散。”
“小人愿替主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恨不是那程墨的对手……”
一张盖有朱红色印鉴的信纸飘落到他面前。
“本王已与他们结为同盟,又兼苦思许久,精心设了一个局。你去东南边境一趟,把一切布置妥当,到时候来个请君入瓮。”
“是,主子。”黑色斗篷之下,一双瞳仁霍然冒出诡异而兴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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