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沐浴着暖阳,藕塘受着清风,无数碧色脆嫩的莲叶翻卷着。
李昀山踩在塘中劳作。少间,一片蝉翼纱的裙边垂落在他面前,倏尔随风漾起。
“爹爹。”软糯而明媚的声调,既陌生又熟悉,令他心尖一抖,连忙抬起头来。
李荷立在轻盈盈的莲叶上,眼眸明澈如清溪,流露出少时那般甜美纯真的笑意,一身轻罗,饰以花鬘,像微雨后的天青,明亮了他的视线。
“爹爹,跟您说个事儿。”她把腰弯得低低的,凑近他的耳边,“倘若娘亲晓得,定然是要打我的……”
藕塘旁边的树上,玄衣广袖的俊美男人斜靠着枝干,脸孔仿似白玉雕成,墨黑如瀑的长发在细碎日光中肆意铺开,好一副举世无双的谪仙姿容。
树底下,几个孩童看得痴呆一般,问:“您是神仙吗?”
他嘴角噙起一抹轻笑,整张容颜随之透出一种更为生动的美感。
“就是神仙!”穿麻衣的女飞快跑了过来,两条羊角辫一甩一甩的,“我亲眼见过,他会飞呢!”
“神仙不是住在天宫么,为何纡尊降贵到我们村?”
树后的土地上,鲮鲤正用尖利的爪子剥着一小堆荸荠,侃道:“来的不仅有神仙,还有妖怪。”
孩童们被他唬得一惊。
“哪个天杀的,把我的荸荠都挖走了!”刘氏站在不远处的水田里,声音依旧大得响彻云霄,吓走几只黑鸦。
李荷侧眸一瞟,足尖轻点莲叶,凌空掠去。
“大伯娘,您能不能别骂人?”她身影翩若惊鸿,轻飘飘落在田坎,娇美的脸蛋含着一丝不悦,“再说了,以前榕哥哥也没少偷吃我家的莲蓬。”
刘氏瞪着她:“你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自从那年你拜入仙门,我就没再偷摘过了。”一旁的李榕憨声叙述,“不过有时候帮叔爹干活,他会送我一把莲蓬,嘿嘿。”话刚说完,几颗带着淤泥的荸荠倏地朝他脸上掷去。
“自家的活计都堆成了山,你还有心思给别人做白工!”刘氏火气愈发上涌,突然间眼神一顿,只见几个乌漆漆的荸荠诡异的悬浮在李榕面前,紧接着打了个旋儿,像黑色陀螺一样,呼呼的朝她追来。
“这是什么妖法!”她惊乍的叫唤着,返身就跑,脚底稀糟糟的泥浆乱溅。
李荷笑得宛如初绽的花朵,清新而迷人,“这叫做仙术。”
村民三三两两的聚过来看稀奇。
一片耀目的玄衣飘过,清淡又宠溺的语声传来:“顽皮。”
她眸光莹莹,瞬时挨近他的身子,又成了小鸟依人状。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沿着田坎小跑过来,牵住李榕的衣摆,稚声稚气的问:“爹,她是荷姑姑吗?好像仙女一样!”
李荷想了想,褪下腕间的碧玺带翠饰十八子手串,微笑吟吟的道:“喏,姑姑送你的。”
此乃皇宫内造的饰物,原料珍贵,工艺称得上匠心独运,在日头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瑰丽绚烂,印得女孩的双眼熠熠生光,全然舍不得挪开视线。
“这是皇后娘娘赐的。”李荷伸手摸摸她的头,“倘使大伯娘待你不好,就把它拿出来戴上,叫她打不得也骂不得,呵呵。”
李榕替她接过碧玺珠串,听了这话,手抖了抖,险些把它抖落。
李家院子的门静静敞开,沈茹兮立在桃树下翘盼着,头发衣摆落了琼片。
李昀山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程墨缓缓走在他旁边,两人身后,隐约飘出来一小截雨过天青色的衣角。
她心被牵动,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唤道:“荷儿,为甚躲着娘亲?”
李荷慢慢探出头,眸色忽闪,复又缩回程墨身后,暂没作声儿。
“藏起来也没用。”沈焱懒洋洋靠在篱笆墙,嘴里嚼着一块糯米八宝糕,语气略显含混,“我都和盘托出了……”
李荷一听,顿时扭身想跑,结果被一只玄色手臂拦腰圈住。
“方才的仙家气势去哪儿了?”程墨轻声调侃。
沈茹兮忙道:“荷儿别走,娘亲不怪你。”
不多时,屋顶升起了袅袅的白色炊烟。李昀山往烧了热油的铁锅中撒入一把番椒,再倒入半盆子洗净切段的鳝鱼。
“爹爹,单独做一份给程墨,不放番椒和盐。”娇柔的声音从窗户外头飘来,“他不能吃辣,也不吃甜的、酸的……”
李昀山瞅着面前的一干食材,像是犯了难。
沈茹兮把人拉进内室。
她依然眉眼灵动,容颜甜美,虽然身材较之小时候长高许多,神态却丝毫不改,小嘴边始终挂着一抹俏皮的微笑。
若再细看,她发髻绾了一支镶金珠宝松鼠簪,穿的又是顶好的衣裳料子,衣衿到腰身处竟还缀着数颗罕见的圆润蚌珠,越发衬得整个人莹然生光。由此可见,程墨必然待她如珍似宝。
“程老爷和程夫人,对你可好?”沈茹兮探手,柔缓抚过女儿乌黑的发鬓。
“他们都是极好的人!”李荷面颊浮出浅浅梨涡,“我和程墨在暮山修行时,程娘亲经常遣人捎来衣裳首饰和各类糕点。这次的一袋子金花生,我拿给钊舅舅了……”
她听到后面,神情微微发怔,道:“下次你去藤月时,记得告诉阿钊,就说,闻曦对不住他。”
气氛稍显安静,半开的窗子透进夹缠了阳光味道的花香。
李荷眸子转动,把沈钊和俞氏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给她听。
沈茹兮果然恢复了精神,说:“我就知道,俞妹妹玲珑心窍的人儿,生得也美,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的守着,即便他铁石心肠,也断乎没有不动心的理儿……”
榉木方桌再次摆满了菜肴,沈焱在小瓦屋挖出一坛陈年佳酿,拉了鲮鲤坐在一旁的小桌共饮。
“焱舅舅,你们少饮一些,不然他又要现原形了。”李荷侧过眼眸,瞟向痛快吃喝的两人。
“不妨事,小灰以前的样子,我是见过的。”沈茹兮从容的夹了一筷子清炒笋丝给程墨,“若醉了,去隔壁屋子歇息便是。”
帝姬的襟怀当真非比寻常。鲮鲤暗暗高兴,除了李荷之外,总算有女人不嫌他原身丑陋了。
李荷见娘亲发话,也就不再管他们,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许是番椒有些辣,她的唇色犹如染了红花脂膏似的,娇艳欲滴。
程墨看她一眼,眸光渐深。
是夜,月色洒满荷塘,甚为幽美。
塘边树上,她被他搂在怀里,耳畔流过一缕缕清浅的晚风。
“何时回暮山?”他的呼吸温热,盖过了风的微凉,打在她脸颊的肌肤上,撩人心弦。
“把韩夫子接到京城,再看看小外甥是否长大些了……”
“让他俩押这趟镖,把人送去。”他修长似玉的指骨在她腰间游移,“既如此喜欢婴孩,不如自己生一个,日日都能看见,我自会尽力帮你。”
听到最后,她面颊发热,噤声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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