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刘全扭捏道:“贵叔,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下情?”
陈贵没好气道:“你不会自己说嘛?道歉会不会?”
“那不一样,人家陈老板……现在可是官啊,我害怕!”
陈贵:你害怕个泡泡茶壶。
捏了捏眉心,一脸尴尬道:“闲哥,你看,我这侄子也不是啥好鸟,没啥坏心思,能不能给他找个活干,有没有那种钱最少,事情最累的职位,扔给他干,就是不缺力气。”
刘全张嘴:“啊?”
陈闲面色平静道:“贵叔,有时候,和稀泥的也是换一种方式作恶。”
此言一出,陈贵、刘全顿时一愣,汉子脸色羞红,想起之前自己一直袒护红叶村,一个劲劝陈闲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和贵叔认识,这件事你把握不了。
张嘴无言。
垂头丧气离开。
陈贵无奈,斥责道:“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好自为之。”
“可,既然贵叔开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到底也是贵叔亲戚,咱们都是亲爱的家人。”
刘全却见那汉子露出和善温和的目光,阳光撒在他脸上,笑容和煦温暖。
陈贵本来有些丧气,闲哥儿越来越有本事了,自己说话也不好使了,不是嫉妒和哀怨,而是一种原本亲密的长辈与子侄无话不谈,渐渐起了一层隔阂。
此时听到这句话,瞬间咧嘴一笑,心中一暖,转头朝刘全笑骂道:“兔崽子,还不过来。”
闲哥儿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长辈的。
陈闲背着双手,目光所至,正是红叶村的方向。
”我要你严格监视,那人,一旦那人形迹可疑,立刻向我汇报。”
“我给你一天三十文工钱,嗯?”
刘全赶紧表忠心,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陈闲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庄户汉子到现在成了从九品散官,就知道小小的山村根本留不住他。
此人怕是……迟早要一飞冲天。
刘全心思变幻,一个农户想要改变命运,无非就是自己努力科举或者生意做得很大,交友广阔。
这两个条件他根本达不到。
那问题来了,他咬牙,只能是靠大腿贵人提携。
毫无疑问,陈闲是现在他能接触到最高层次的贵人。
见识过陈闲当时的风光,那份沉静与从容的,毫无疑问来源于他的底气,一个从九品官职,彻底脱离卑微农户。
刺啦一声,就像是一粒火星坠落在杨絮上,几乎是片刻间,那是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在他心中疯狂燃烧!
我也想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我也想摆脱卑微的农户身份!
我也想变成这种气度沉静的人!
哪怕是现在眼前汉子,让他趴在地上狗刨,他直接汪汪几声。
片刻间,刘全在心中呐喊——
老子这辈子绝不能像个农户一样,卑微死去,这条狗腿子,我当定了!我说的!
低着头,噗通跪下。
“请陈佐郎吩咐!”
声音有些激动、嘶哑、变声。
陈闲扫视对方一眼,皱眉道:“叫我老板,我不想搞特殊。”
“是!”
低眉顺眼,赶紧爬起来。
陈贵看着很是上道的侄子,无奈道:“一天给个十文就成了,三十文太多了。不就是看个人嘛。”
最后在陈贵的坚持下,刘全以一天十文的高价被陈闲雇佣,监视那人。
陈家人在刚才已经到齐了。
桂花嫂看着被陈大柱双手捧起来的圣旨,一脸谄媚。
“大柱子,能不能让我摸摸那圣旨?”
大柱子一脸为难,“不合适吧?”
虎子娘也压低声音,讨好道:“就一下,不行嘛,咱们村从建立村子里起,怕是从来没有人有这种荣誉,被皇帝奖赏。就一下呗?”
二柱子干脆看了看妇人粗糙如沙砾一般的指头,上面沟壑丛生,一道道细密的口子,指甲上布满倒刺。
声音清脆,冷冰冰道:“婶子的手太糙了,丝绸绵密,刮花了是不是对陛下不敬?”
妇人讪讪一笑。
搓搓手,小心翼翼藏在身后。
“这孩子打小就实诚。”
讪讪一笑。
陈贵训斥一声。
“好了,都散了吧,那圣旨是多神圣的东西,闲哥儿怕是平日里都不舍得碰,还要供奉在堂屋,添上香火,你们多大的面子,想要上手?”
众人一个劲羡慕,村里出了个九品的官,以后大柱爹就和咱们不一样喽。
张大光阿谀道:“闲兄弟,俺……听说你们全家人都在跟随苏少爷练拳,我想着能不能狗剩和大柱、二柱一块学拳,嘿嘿……”
一个劲傻笑,陈贵没好气道:“直接找苏家少爷不就成了,又不是闲哥儿教拳……”
张大光奉承道:“那一不一样,主要是我家狗剩就喜欢和大柱子、二柱子一块玩。”
众人古怪一笑。
狗剩站在旁边挠挠头。
“爹,我什么时候喜欢和大柱、二柱一块玩了?”
气氛尴尬。
张大光捂着脸,老脸罕见黑红,斥骂道:“我觉得你喜欢,有问题嘛?”
即便是一直愚钝的村妇,也唏嘘声响起。
娘的,张大光这狗东西可真够鸡贼的,他哪里是想让儿子和苏家少爷学拳, 明明就是打着幌子,让自家傻儿子和陈家孩子建立深厚友谊,自己一个大人和陈闲攀扯关系,太市侩了让人生厌,处处防备。
可孩子嘛,友情是可以培养得嘛。
张大光他娘的,可真够孙子的,臭不要脸!
这是陈青山的真实想法,一脸鄙夷。
随后他一脸逢迎道:“闲哥儿,你看,我家石头、喜娃能不能去一块学拳?”
虎子娘一脸揶揄神色,调侃道:“哈哈,青山,你在说什么玩笑话,你家喜娃五岁都不到,学什么拳,学拳头很辛苦的,早起,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你不怕小孩子累不长了嘛?”
都在鄙夷陈青山,也是个攀附的人。
随后虎子娘和所有妇人先是齐齐化身吉林铮铮铁骨、长春哲学居士——
随后又化身翼德——
“我家那孩子行不行?大柱爹?”
只要人不傻,都能清楚看到陈家未来发展的潜力,甚至有人大胆设想,有没有可能陈闲继续鼓捣出什么功绩,他的品级再往上升上几步?
八品、七品、甚至六品能不能行?
赶紧甩掉夸大想法,觉得自己脑子混沌。
立功哪是有这么容易得嘛?
甚至有人开始后悔,自己当初要是和陈闲一样,见老里正,说服他,让他说服县令,这九品将仕佐郎,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
后又一想,哪里有这么容易,当初一个村子的人都在嗤笑陈家提前收麦子,现在嘛,看看,自己才是最傻的那憨那批人。
人,若是盲目自信,可能会接近成功,可要是有一人质疑,你可能不会在意,要是二人,三人……甚至所有人呢?往往,可能被众人裹挟。
明知道自己是对的,但不敢反抗。
满是浑浊的世界,清白本身就是原罪。
古怪的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阴阳怪气的声音了。
除了陈闲在村里威望越来越高的缘故,还有一种叫鸿沟天堑的东西横亘在村人心头。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当看到亲友获得不俗成绩,如生意上成功、读书上的卓越,往往就是狠狠的嫉妒与诋毁。
他不过是运气好,我上我也行。
可当亲友获得惊人的财富、地位等,与自己呈现天差地别,嫉妒与诋毁全都消失,开始疯狂跪舔。
仿佛就该如此、从来如此的出厂设置。
你不疯舔,你就是一个傻子,哪种天大的人物,万一从指头缝里给你漏出来一点小东西,可能会让你受用无穷。
陈闲扶额,这不平白给文浩添加工作量嘛,不合适吧。
随后陈大伯、陈大水、陈二水开始指责村民。
“别吵了,让我家闲哥儿,消停一会儿。”
陈大水拉走陈闲,悄咪咪搓搓手,一脸小心。
嘿嘿傻乐。
陈闲看着对方笑得古怪,不是吧。
你个浓眉大眼的堂哥。
“是啊,反正一个孩子也是教,一群孩子也是教,我家小子麦苗和老二家小子,正是十来岁人憎狗厌的年纪,一身精力无处使用,让他们俩一块去吧。”
处理完此事。
陈闲无奈对村民道:“小孩子学武是好事,这件事我要好好和文浩少爷商量一下,人家也是少年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还要兼顾科举,怕是没有多少精力教孩子。”
“了解。”
就差直接说了,学武不重要,重要是和陈家孩子在相处中攀扯友情。
陈闲抬手随意将圣旨拿过来。
陈贵、陈青山看得羡慕。
这圣旨要是供奉在自己家,哪里敢想这种好事?
不!哪怕是陈家祠堂也好啊。
可终究是只能想想。
“贵叔,我打算将圣旨送到祠堂。”
“啊?”
陈贵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
“你认真的?”
陈闲点头。
还要耗费铜钱摆贡品,添加香火,家中要是富裕,还要摆上水果蔬菜,甚至肉菜,就为了一个虚名,挺不划算的,简单来说,我抠,觉得费钱。
“嗯,族人养育我,是时候让祠堂受到光辉的照耀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族老,本来就在村里的话语权不大,主要是陈贵的一言堂,把持村中财政大权,说一不二。
七爷浑身颤抖着,像是听到什么惊人的消息一样,反复确认道:“放祠堂?是不是放祠堂?”
陈贵连自家亲戚侄子的面子都不卖,怎么可能卖给自己面子。
且那混账也纵容陈青山拒绝自己。
站出来,手中的拐杖用力敲击坚实的地面,口中含糊不清道:“好娃子……”
昏黄的眸子满是褐色的血丝,诉说着岁月。
陈氏家族的往昔沧桑开始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闪现。
干枯的手掌紧紧握住陈闲的手腕,一个劲摇晃,“闲娃子,老头子,谢谢你,谢谢你啊!”
陈闲将黄色卷轴递给老人的时候,分明看到老人的手指颤抖着,像是突然得了帕金森一样。
陈贵面色复杂看向陈闲。
张嘴,复又合上,最终还是叹一口气。
“闲哥,你从来都没有欠过族中,不过是占据一个姓的缘故。”
陈闲点头正色道:“打小我就把青霞村当成我的家,陈氏一族也当成我的亲爱家人,荣誉本来该是家族和个人同享的。”
“这上面还提及青山呢,放我家不合适。”
天天给圣旨上供,我哪里有那个闲心,我家钱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没钱,我摊牌了的,我抠。
七爷脸上浮现潮红,大声道:“好啊,好啊。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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