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白泽心中本已绝望,不料齐凌不愿赐丹,却愿传授那能使勇士重伤不死的疗伤之法,顿时破涕为笑。
不料乐极生悲,瞬间涕泪交加,鼻涕与泪水一同自鼻腔滑落,犹如两条透明的丝线挂在唇边。
“都怨你!”即便白泽久历战场,此刻也无法忍受这般的尴尬。她一边转头擦拭鼻涕,一边嗓音沙哑地抱怨,“逗人落泪有趣吗?早些将那疗伤秘诀给我,我也无需恳求你赐丹。”
“姐姐先前并未给我展示的机会啊!”尽管预见西夏终会叛乱,齐凌对白泽却并无半分嫌隙,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囊,内含预先抄录的战场应急疗伤法门,双手恭敬地递至白泽面前。
白泽顾不得再擦鼻涕,急切地接过绣囊,藏入胸前的衣襟之内,生怕齐凌反悔似的。
“牢记我书写的每个字,尤其是那血液传输之法,非生死关头不可使用。务必先验明血型是否匹配。否则,便是轻视生命!”齐凌目睹张郎中未经检验便直接为伤者静脉输血,对此深感忧虑,连忙在一旁叮嘱。
“如何才能得知血型是否相符?”白泽深知齐凌不会害她,捂住绣囊所在,迅速发问。
“血型大抵分为甲、乙、丙、甲乙四类,输血时需谨慎。让郎中取洁净瓷片,将两人血液相融,若不立即出现凝聚,便算相合。此法虽唯一,但并不完全可靠,约有五成准确性。”齐凌沉思片刻,耐心解释道,“这些我也抄录在内,务必让郎中彻底理解后再行施术。此外,疗伤前后皆须以净水与烈酒清洁伤口!”
输血与血型匹配实有许多讲究,然而齐凌自己也所知有限,只能尽其所知,模糊地指引。
白泽瞪大泪光闪烁的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直到齐凌话毕,她才松开手,敛衽拜谢:“白泽代表党项四十万男女,多谢恩人。有了此秘籍,不知能救下多少党项勇士的生命。”
"白姑娘不必如此谦逊,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 齐凌淡然一笑,伸手相扶。
白泽自视江湖豪杰,故不拘小节,顺势借力,起身立定。接着,她抬头望向他清秀的面庞,笑道:“两次援手,怎比得上你拯救万民于水火?说到底,我从你身上获得的恩惠更深重。不,是百倍千倍的回报!”
她身姿曼妙,微一仰首,两人间便没了距离。齐凌隐约触到一丝温软,愣了愣,忙不迭地悄然后撤。
白泽敏锐地捕捉到齐凌的尴尬,怔了怔,随即笑靥如花。然后轻声道:“夏州的职位,想必你看不上眼,姐姐也不强人所难。金银俗物,你定不稀罕,以免引来猜忌,说你与我有所勾结。你说,我该如何答谢你才好呢?”
言毕,她盈盈上前,轻移半步。饱满的酥胸瞬间抵在齐凌坚实的胸肌上,形成了一幅别致的画面。
“不必,不必。白姑娘先施援手,若非你,我或许早已葬身红莲邪教之手!”齐凌连退三步,两手高举,以防冒犯。
却不慎撞翻身后的小几,乒乓作响,杯盘狼藉一地。
武二等人闻声,正自隔壁严阵以待,见状急忙挺剑而出。待看清倒地的仅是齐凌用过的矮几,船舱内并无刀光剑影,反似有人在亲近,众人面面相觑,处境颇为尴尬。
幸而白泽适时收场,含笑后退,“罢了,我野利氏白马一族,美人众多,驯马技艺亦非凡。过后我会遣人送你一百匹骏马,公母各半。能否繁衍生息,就要看贵府马倌的本事了。如此,你也不算太过吃亏!”
“多谢白姑娘!”齐凌深知夏州与辽国对宋国有战马禁售的默契,当即拱手致意。
白泽未再推辞,坦然接受了他的礼节,随后不明所以地轻轻摇头。
接着,她用力挥臂,大声宣告:“走吧,船只即将靠岸。我们各自前行,你做你的提刑司判官,我做我的飞龙司判官,往后永不相逢!”
她内心并不想与齐凌为敌。
然而,今晚未能拉拢,两人已处于对立的境地。身为飞龙司女判官,她无法避回夏州而不踏入大宋一步。
而齐凌作为大宋永兴军路提刑司的判官,未来地位可能更高,也无法一直无视她的存在。
因此,永不相见,是对彼此最美好的祈愿。
齐凌心中虽无男女之情,听闻此言,心头却涌起一丝苦涩。于是他也微笑回礼,轻轻拱手道:“相识贵在相知,不见或许胜似相见。白姑娘,一路平安。”
“嗯!”白泽微微颔首,旋即转身迈步离去。待登上甲板,这才察觉,船只尚在曲江池西岸之外,相隔仍有数丈之遥。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满腹思绪尽付于这无尽夜色。接着,披上侍女递来的灵兽皮披风,环顾四周,只见曲江池北隅与西岸,万千烛火熠熠生辉,犹如繁星点缀天际。
此情此景,在那荒凉的dang项之地,是无法目睹的绮丽风光。
dang项部族人口总计不过五十万有余,散居于广袤的草原之间。平时居住于夏州城者,不过区区两三万人罢了。
而如今的长安城虽不及盛唐时期繁华,但城内人口总数依旧高达六七十万。假设男女各半,以dang项的征兵制度,四男选一,刹那间便能组建起八万强军。
想到这八万士兵装备着火药箭、火药娘子、火药弹的雄师,白泽不禁为dang项一族的未来忧虑不已。
于是,她咬紧牙关,转过头,再次对随行送别的齐凌道:“你想改变大宋,谈何容易?仅永兴军路一处,如今不知有多少贪腐官员欲置你于死地。之前的刺杀只是开端,未来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一百次。而这还仅仅是明面的威胁,官场上的阴招,更会让你防不胜防!”
“有目标才能前行!”齐凌岂会不知,他向白泽描绘的愿景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淡然一笑,未被劝说动摇分毫。
“值得吗,只因你的父母在汴梁孕育了你?”白泽不甘心,上前握住齐凌的手臂轻轻摇动,“别傻了!大宋的格局已定,你无力改变。倒不如随我去夏州,那里宛如一片未经雕琢的白纸,正好任你施展才华。”
“多谢白姐,我明白困难重重。但我仍愿一试!”齐凌心中涌起暖意,毅然忽视白泽的好意,笑着摇头。
“你不会成功的,甚至可能会因此灰飞烟灭!”白泽焦虑地轻轻跺脚,一半忧虑dang项的未来,另一半则关心齐凌的安危。
齐凌的心中隐约感到沉重,但他未曾深究是否因残魂作祟,只微笑低声道:“白泽,多谢你。不过,我不惧。哪怕能带来一丝改变,也胜过无所作为。”
未待白泽再劝,他笑吟吟地补充,同时回应心中那份躁动不安的灵魂:“在我眼中,无论是夏州还是大宋,皆是华夏的一份子。我曾读过的书中,有几句话,今夜以此赠予白姐,作为离别的寄语……”
深吸一口灵气,他挺直身形,面向浩渺星河,低沉吟诵,声音虽微,却震颤着船上每个生灵的灵魂:“祈愿吾辈华族,皆挣脱寒霜,勇往直前,勿听消极之人言语。能施力者施力,能发声者发声。有半分炽热,散半分辉芒,哪怕如萤火虫般微弱,也可在黑暗中闪烁一丝亮光,不必等待火炬。若终无火炬引路:吾将化作唯一之照耀。”
这用世俗之言书写的时代之声,在宋朝人耳中显得格格不入,对当项族的白泽而言,亦是拗口难解。
然而,白泽却领悟了每个字眼的含义,感受到了字句间蕴含的赤子之心。
此刻,齐凌心中,岂非也燃烧着烈焰?
久居大宋,他首次审视内心深处的情感与思绪,首次无畏地袒露心声。首次发觉,自己的热血并未冷却!
“咚咚,咚咚,咚咚……”他听见了心脏跃动的声音,沉厚而有力。
此番,再无痛楚,无负担,无压抑。
残存的魂魄消散了!
如冰块在热汤中悄然消融,不留丝毫痕迹。
未曾预兆,也未留下任何印记或警示。
他深知,那残魂不会重返,或许,它从始至终仅是幻象。
他知晓,那热血少年的血脉已融入己身,温暖了灵魂深处的每一道伤痕。
“若无火炬引路,吾即为唯一光芒!”他习惯性抚胸低语,既是对自己,也是对离去的少年齐凌的致敬。
船只平稳靠岸,曲江池畔,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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