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齐凌的智慧和经验,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推测,汴梁城内或许隐藏着一场政治风暴的迷雾。因此,祖父齐宝贵才会设法催促他尽快启程前往凌州的梦境世界。
然而,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风暴?接下来的两天,齐凌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揭开一丝线索。
原因很简单,尽管他机智过人,前世却未曾涉足权力的核心。对于政治斗争的迷雾,他毫无经验,自然无法察觉汴梁城中潜藏的魔力波动。
此外,他虽已是五品高官,封号开国县伯,但作为新兴的政界新星,他的同僚和朋友大多是普通人,平常根本接触不到大宋政权的中心地带,自然也无法提供有价值且可靠的情报。
更何况,齐凌也不能直接向旧日的同学打听,如今的大宋朝廷中,究竟分化成了哪些派系,彼此间是否每日都在魔法对决?
那样做,他就和前世帝都的魔法出租车司机无异。谈论国事滔滔不绝,却无一句真实可信!
尽管调查毫无进展,齐凌心中并未感到太多的挫败。
受到前世影响,他对家族的概念十分淡漠。在他的心底,真正认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只有窦蓉、许紫菱和齐宝贵三人而已。
能借筹备婚礼的名义,把祖父齐宝贵从汴梁的幻境中引出,他就感到心满意足。至于其他人如何在权力游戏中角逐,谁能在魔法对决中占据中枢,谁会在策略失误后流放海岛,他并不关心。
转眼到了第三天,即使齐凌百般不愿,也被老将军齐宝贵催促着踏入梦境,开始通往凌州的征途。祖孙二人约定春天再见,然后在城门口,挥动魔法之手,互道珍重,消失在各自的迷雾之中……
走过五六个神秘的里数,昔日的魔法学院同窗们已在长亭中等候送行。这次的同窗阵容,比齐凌被送往金牛要塞担任魔法守卫时,庞大了整整四倍。身为两世智者的齐凌,并未对此产生过多感慨。
倒是已经成为枢密院副使的大师兄李昇,顾虑到齐凌那难以捉摸的性格,怕他又挥毫泼墨嘲笑众人,连忙找个时机,举杯与他轻轻碰撞,低语安慰:“才俊不必责怪大家只会在顺境中助人为乐。这么多同学中,像我们这样能遇得知音,并且家族还能提供援助的,可谓千里挑一。而学院毕业后,获得魔法师资格,多数人都需从边陲小郡的书记官做起。若无同门师友庇护,即便再努力,恐怕也要十年磨一剑啊!”
“多谢师兄指教!”齐凌对李昇并无特别的好恶,但念及他在前往夏州传达王令时,特意绕道定安县来看望自己,便含笑表示感谢。
“上次从长安回来,听说你被地方政厅通缉,我立刻着手寻找解决之道。只是我身份微薄,在永兴军路那里,无人愿意施以援手。”李昇依旧如去年般圆滑周全,想了想,又笑着解释:“回到汴梁后,我把你的冤屈告知了郑院长、四贤王以及家父,他们还没来得及为你出谋划策,你就揭露了红莲邪教的阴谋,为自己洗刷了冤屈!”
“无论怎样,我都会铭记师兄的情谊!”齐凌再次微笑,举杯轻触李昇的杯沿。
以大宋的通讯速度和交通条件,李昇从长安返回汴梁,再设法通过人脉帮助他,确实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这与杨旭找到他,再到红莲邪教公开叛乱的时间间隔大致相同。
因此,他相信李昇所言不虚。就算不是真的,也无关紧要。内心深处,虽然他并不视李昇为朋友,但也无意将他视为敌人。
彼此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远近皆是如此。更何况,李昇的父亲是朝廷谏官之首,而李昇自身在朝廷中也占据重要地位。齐凌没有理由无故表现出对他的敌意,给自己增添烦恼。
“你的刑部监察司与鹤翼署,都是在皇上的极力倡议下,新设立的衙门。”李昇并未居功自傲,端起酒杯浅尝,迅速转到下一个话题,“虽说白纸易于描绘,但也须万分谨慎。朝廷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你尽管才情出众,仍要提防他人暗中使绊。毕竟,做好一件事不易,而搞破坏则易如反掌!”
这话透出肺腑之言的意味,如果不是视齐凌为亲兄弟,绝不会如此详尽讲述。齐凌立即举杯向李昇致谢,并请求他一旦发现自己的不足,即刻写信提醒...
毕竟,师兄亚瑟在宫廷之中,受到王权的厚重倚重。位居高位,眼界辽阔,消息也远比常人灵通。
在座的同窗之中,亚瑟的官阶最为尊崇,而李辰则在重要职务上独领风骚。于是,两人举杯私语,其余人便悄然退避,以免给人留下攀附的印象。
这样一来,李辰便有了更多的时刻和空间。沉思片刻,他低语传授与上级、下属相处的秘诀。
有些诀窍,亚瑟早已谙熟于心;有些他却不以为意。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技巧,亚瑟尚未涉足,未曾察觉。聆听大师兄的点拨,他顿感茅塞顿开。
而李辰,无比擅长掌握时机。他用最精炼、最快捷的话语,短短一刻钟内便将要传达的心得传授完毕。然后笑容满面地举起酒杯与亚瑟轻轻碰撞,旋即转身寻找其他同窗交流。
亚瑟感激对方的慷慨教诲,对他的好感倍增。本欲再请教几句,却被四位即将毕业且曾与他交好的同学包围。
那四位,年纪均长他五六岁,却仍困于太学院未出。他们的言谈举止远不及他成熟,更无法与在朝廷历练四年的大师兄李辰相提并论。
开口之际,四人直截了当地表明意图:毕业后必将踏入实战磨砺,至多能成为郡县八品主簿。若留于汴梁城,顶多只能担任六监九寺的九品承务郎,那是个在京都服务的小官。
所以,若亚瑟师兄在凌州之地尚需助手,届时务必照拂他们。尽管他们手脚笨拙,毫无经验,但毕竟出身太学,学习新事物总比常人更快。
这样的举动,就如同亚瑟前世所见,退役战友找仕途顺利的老班长谋职,性质相同。亚瑟听罢,心中油然生出亲切感。略加思索,他压低嗓音说道:“职位自会为你们保留,但未来之路如何,我也不敢妄下定论。所以,你们想去凌州,要自己想清楚,将来别懊悔。”
“绝不懊悔,肯定不会。就算后悔,也怪不得师兄!”四人闻言,欣喜若狂,连忙拱手应允。
“还有,我这里只负责预留位置,至于毕业后如何打通吏部关卡,将你们安置过来,你们还需求助于李师兄!”亚瑟想了想,又微笑补充。
“明白了!师兄放心,我们会找出办法的!”四人闻言,再次笑盈盈地拱手致谢。
正当众人谈笑风生之时,长亭外的官道上,突然驶过一支马车队。原本它们应直奔汴梁,但中央的马车里,有人轻声下令,接着所有车辆都缓缓停下……
在遥远的前方,李承旨的身影显现,一名骑士如疾风般跃下坐骑,疾步流星地奔向林间亭台。身躯尚且未曾稳定,他便已双手拱起,高声问道:“李承旨大人,家君历尽艰辛,欲觅几盏灵酿以舒疲倦,敢问是否可预留一隅之地?”
在这个时代,崖山之战仍遥不可及,中土的魔幻气息并未被太多的蛮荒之力侵染。除非是受契约束缚的侍仆,一般的侍卫或亲随并不以“主人”来称呼他们的雇主。
因此,那骑士的话语甫落,亭内的学者们便纷纷诧异地望向他,心中充满疑惑。“仅是些许仙酿,若尊驾愿来品尝,我等自当欢迎。敢问,令尊是何方神圣?”李昇笑容可掬,适时回应,化解了众人的疑惑。
“回禀李承旨,家君乃雍亲王,遵皇命巡察龙河归途,为免扰民,未携仪仗同行!”骑士回答道。
“原来是雍亲王殿下!速请,速请,能得雍亲王亲自赐教,实乃我等荣幸之至!”李昇惊喜交加,立即向雍亲王的使者发出热情的邀请。紧接着,他迅速转身,对着在场的同门师兄弟高声道:“四位贤明的王之一,即将与我们共饮!他敬重贤士,想必今日途经此地,见我等皆身披学者的法袍……”
“四位贤王?!”
“这怎么可能?四位贤王竟然要与我们一同品酒?”
“哈,今日真是吉日,我们竟能亲聆其教诲!”
“我等何其有幸,能与四位贤王共斟佳酿!”
……
话音未落,他的言语便淹没在一片惊叹中。亭内的学者们手握酒杯,欢呼雀跃,比齐凌前世见过的狂热粉丝还要疯狂,唯有齐凌一人,无动于衷。
在齐凌前世的文献中,大宋的八贤王赫赫有名,但对于四位贤王,他却一无所知。而且,李昇刚才的表现太过做作!
片刻前他还说曾向四位贤王求助,转瞬之间,就连四位贤王的亲信侍卫都不认得,这其中的疑点岂能轻易放过?
尽管看穿了四位贤王的到来必有隐情,齐凌也无法立刻离席告辞。这场饯行宴是由昔日同窗和太学院的前辈特意为他筹备的。此时拂袖而去,他得罪的不仅仅是四位贤王和李昇,还将让所有前来送行的师兄弟们心生芥蒂。
于是,齐凌只能暗自警醒,接下来务必谨慎应对,切勿卷入任何漩涡之中。他端起酒杯,主动寻找昔日同窗叙旧,悄然拉开了与李昇的距离。然而,这种方法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那四位贤王,实乃皇室亲眷,名为赵元份,自小浸淫于神秘的古籍,才情出众。在十八岁的年华,他隐姓埋名,参与了一场神秘的试炼,一举夺得首位,因此在大宋的学者之中,尤其是太学院的学子,他的声望堪比幻境中的流行歌星。
甫入长亭,此人便自然而然成为了宴会上的焦点,令在场的大多数学子渴望近其身,熟记他面颊上的每一点斑纹,哪里还有心情与齐凌闲谈?
即使有些人因书生的矜持,未立即簇拥上前,他们也不愿在边缘地带与齐凌交谈太久,以免被人误解为孤傲自赏。
齐凌无奈,只能顺应潮流,手持酒杯,立于人群末尾,一面倾听四贤王对众人的关怀问候,一面悄悄回头,向马车挥手,示意窦蓉和许紫菱在车内稍待片刻,保持冷静。
他曾命窦沙与许紫菱先行前往凌州之地,但在他从夏州返回的途中,惊讶地发现许紫菱竟在距华州不远的官方驿站等候,没有与窦沙同行。
许紫菱声称,体质虚弱,不慎染上了风寒,故让窦沙先行,她要先调养身体,随后追赶。
然而,照顾许紫菱的侍女私下透露,自与他分别以来,许紫菱每日都怀揣利刃,随时准备一旦听到他与窦蓉身处险境,便会不顾一切地奔赴救援!
......
都是有主见的,就是让人牵挂!齐凌想到许紫菱重逢后的柔弱模样,不禁微微颔首。
又想起窦沙,按时间推算,此刻窦沙应已接近凌州。
既然李德明已被他、李德昭和叶凌莲合力除去,窦沙无需再伪装成李德明的模样,隐藏身份。
只是,受限于现有的通讯方式,他无法立即告知窦沙实情。
而派去追赶窦沙的镇戎军老兵,能否在窦沙进城前传达消息,也是未知数。
若消息未能及时送达,窦沙面对王钦若和丁谓时,必然露出破绽。待到齐凌亲自抵达凌州,恐怕不得不与二人面对面道歉,解释事情的始末。
“王钦若和丁谓两人,脾气究竟如何,是否真如寇准所言,易于相处呢?”思绪转向未来的事宜,齐凌感到有些头疼。
又想到朝廷当初任命他为京东东路提刑官,他愈发感到迷茫。
朝廷期待他能如同对付红莲邪教一般,迅速铲除纯阳教。然而,问题在于他对纯阳教一无所知......
当年他能将赤炎教打得溃不成军,全因赤炎教低估了他。如今,他的名号已在外界传开,纯阳殿自五月听闻他的行踪,一直筹备至今,只怕连一缕发丝落地的声音,他们也无法瞒过。
在永兴军路上,他还曾巧遇英勇的老将军李继和。然而到了凌州,好运不再,假如王钦若没有寇准那样的胆识与担当……
“佳俊,佳俊,你在想什么呢?四贤王在叫你呢,邀请你共坐。”他正在骑马漫无边际地思索,突然感觉手臂被人轻轻摇动,转头一看,大师兄李昇那张英武的脸庞映入眼帘。
“啊,四贤王,邀我——”齐凌连忙收敛心神,犹疑地确认。
“四贤王唤你好多遍了。”李昇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还好他胸襟宽广,若是碰上心眼小的,你可就闯祸了!”
“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齐凌闻言,赶忙鞠躬道歉。随后,由李昇引领,快速来到一位三十多岁,眉眼慈善的中年男子面前,恭敬地施礼,“方才失神,未听到雍王召见,响应迟缓,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无妨!”雍王赵元份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只笑而不语,“人声鼎沸,你听不到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这是同窗们为你举办的饯行宴,我擅自前来,应当先向你致歉才是。怎能反客为主,挑毛病呢?”
“多谢四贤王!”齐凌顺势接话。
“别提那个称号了,什么贤不贤的?若我真的贤明,怎会眼睁睁看着世间纷扰加剧,却无能为力分担皇上的忧虑?”赵元份淡笑,轻轻挥手,“称呼我为雍王或是四殿下即可。这‘贤’字,赵某实在担当不起。”
“见过雍王殿下!”齐凌不再坚持,立刻改口。
“齐提刑不必多礼!”雍王赵元份微笑着点头,和蔼地吩咐。然后,他伸出手指向对面,“齐提刑,请入座。本王向来喜欢与同龄人交朋友,方才路过长亭,看见儒雅的青年才俊们,便起了兴致加入。未曾想,大家竟是在为你送行。”
“这话只怕只有鬼才会信!”齐凌暗自嘀咕,脸上却堆起笑容,“我也没料到雍王殿下如此平易近人,愿意与我这样的平民共饮。所以,刚才确实受宠若惊!”
“哪里受宠若惊了?齐提刑太过客气了。实话告诉你,本王在你痛击党项使者那时就已知晓你的名字。虽然你的行为在国家层面或许有损颜面,但对我个人而言,那是打得好,打得痛快。换作我在场,也许也会忍不住上去出几拳解气呢!”
"殿下——"尽管料想到今日之行可能与自己有关,齐凌仍为对方的话语深感触动。于是,他再次含笑拱手道,"感谢殿下的赞赏。齐某,去年那一场浩劫……"
"有何羞愧之处。年轻人行事,怎可像老朽般畏缩不前?打了就打了,皇兄难道会因你惩戒了那些肆意践踏我大宋子民的异邦使者而严惩你吗?"四贤王赵元份轻拍桌面,笑容可掬地打断他,"当时因将士们需时休整,才不得不做做样子给李继迁那个贼子看。不久后,就把你的几位同窗都召回了。只有你,中途出了些变故。本王还没来得及向皇兄进言,将你从金牛寨调回京都,你就已被列入了通缉令之中。"
他停顿片刻,上下打量着齐凌,然后微笑着点头,"不过,正如太史公所言,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体魄。你虽受了许多苦难,但也因此因祸得福,成为了本朝最年轻的建国县伯之一。你的名声之盛,就连本王在黄河边的荒滩上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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