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跨过沈妤薇的尸体,出了院子。
天色幽幽黑起,才提着一大堆东西回了院子。
房间中,听到声响的芸姨娘探头出来,看到沈知韫进了旁边的厨房,才收回视线。
她本以为,沈知韫还在赌气,今日应该不会主动搭话,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日说点好话哄哄他。
却意外的,被敲响房门。
“娘,开门。”
沈知韫端着圆木漆盘,面带微笑,注视着芸姨娘。
在芸姨娘诧异的目光中,越过她,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屋内小桌子上。
几碟小菜还散着热气,像是刚出炉不久。旁边还有一壶小酒。
沈知韫把东西都摆好后,笑着回过头。
声音舒缓道:“娘,之前是儿子不对,言语过激了,您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我去酒楼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清蒸鱼,还买了二两小酒,特意与娘赔罪。”
他面上满是歉意,眼睑向下微阖,没有直视芸姨娘。
芸姨娘身形一僵,有些犹疑。
“知韫,按理说,你姐姐刚死,咱们其实该忌口些……”
话未说完,就见沈知韫脸色明显不好了几分。
芸姨娘口中的话断然停住。
她缓缓行至桌前,到底坐了下来。
沈知韫微不可察的舒了一口气,亲自帮她布菜,倒满一杯氤氲的酒水。
“娘,夜凉了,喝些酒,暖暖身子。”
烛光下,沈知韫语调温柔,处在明暗交汇处的脸颊忽明忽暗。
饱含恶意的眸子像是毒蛇极寒的冷瞳,让人看一眼就后背发凉。
芸姨娘沉浸在儿子难得的关怀中,未曾有丝毫防备,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不上头,娘亲再喝些吧。”
酒水再次倒满。
芸姨娘笑容舒缓,慈爱的看着沈知韫,就这样一杯又一杯,喝了半壶酒水。
趁着氛围良好,她心思微动,断断续续劝慰起来。
“你姐姐毕竟与你一母同胞,明日还是使上二两银子,把她简单安葬了吧。”
“还有你生父……不求你认他,但是至少去他墓前上柱香,也是你小辈的情意。”
沈知韫一言不发,手指捏住酒壶,摇晃着壶中酒水的分量。
半晌后,他似是确认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姨娘还真是多情,担心的人真多。”
“那个野男人和沈妤薇都死了,还劳烦您为他们惦念。”
“还有你肚子里那个野种……”沈知韫低低一笑,脸上似是笼罩着一层阴云,轻嗤道:“你是不是还想着,日后待我出息时,帮你照看这个孽种。”
芸姨娘当场愣住,惊愕地瞪大眸子。
“知韫,你这是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般。
她疑惑地站起身,想要走近些,却突然感觉下腹绞痛,一股热流顺着小腿流了下去。
芸姨娘怔愣地低下头,愣了片刻后,才惊叫出声。
“啊啊啊,孩子……知韫,快叫大夫。”
芸姨娘惨叫出声,感觉小腹内像是被一双大手狠狠搅动,身子失力,重重倒在地上。
她带着鲜血的手,颤抖地扶住圆凳子,挣扎着半支起身子。
焦急道:“知韫,救我……孩子……”
坐在桌案旁的沈知韫身形微动,闲适的吃了两口素菜。
冷漠地回眸,扯动唇畔,安抚道:
“姨娘放心,这药是我亲自去拿的,大夫说过,只会打掉孩子,不会伤到大人的性命 。”
“姨娘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待这个孽子被除掉,儿子立马去给您叫大夫。”
沈知韫的一番话,让芸姨娘因为疼痛而有些昏厥的脑袋,霎时间清明了几分。
她不可置信地扬起头,“是……是你?”
她余光扫到一旁的酒水,顿时猜到了一切。
哭嚎道:“我是你娘,你竟然下药害我!”
“这是你的亲弟弟,你父亲最后留在世上的血脉,你就这么容不下他么?”
芸姨娘脑袋轰鸣,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痛楚。
沈知韫眸光泛冷,“我为何要留下他?”
“有他存在一天,世人就会知晓,我那不光彩的身世。”
“他只会是我的拖累。趁早打掉他,对姨娘对我都好。”
他的神情分外冷漠,丝毫没有对一条生命流逝的不安和愧疚。
芸姨娘陡然想到,沈知韫踹向沈妤薇尸体的那一脚。
震惊地喃喃道:“沈知韫,你没有心……”
她怎么会养出,这么自私冷血的儿子。
芸姨娘崩溃地嘶吼出声。
“既然如此,我这个姨娘也是你的污点,你干嘛不连我一起杀了?”
沈知韫握住筷着的手一顿。
芸姨娘心彻底凉了。
她绝望地阖了阖眼,癫狂地低笑出声。
“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啊……”
她做了那么多恶事,如今总算是报应到她的身上了。
芸姨娘红肿着眼,下腹痛到麻木。
她清楚感受到,一条生命的流逝。
哥哥留在世间最后的念想,彻底没了。
芸姨娘仰面朝天,面如死灰,一滴泪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嘶哑道:“滚……滚出去……”
她没有这样的儿子。
哥哥也不需要这样冷血的子嗣。
“哥哥,等等我……”
她应该马上就能和哥哥会合了。
芸姨娘合上双眼,昏迷中,双手搭在小腹上,唇角向上弯起。
但是终究,她还是失望了。
几个时辰后,芸姨娘缓缓转醒。
沈知韫放下手中的药碗,唇角轻抿,站起身。
“我知晓姨娘现在怕是不愿见到我,儿子就不打扰姨娘休息了。”
沈知韫脚步仓皇,离开芸姨娘的屋子。
在他身后,芸姨娘死死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冷漠的眸子像是毒蛇一般,悄然间泛起让人心颤的波澜。
当天夜里,沈知韫的窗子被人悄悄推开一个缝隙。
一股白烟,顺着缝隙传入沈知韫的屋内。
正在桌案旁看书的沈知韫,只感觉一阵晕眩,脑袋重重砸在桌板上。
房间外,芸姨娘呆滞的垂下眸子,扔掉手中的迷药。
转身,费力的抱过柴房的木柴,密实的围住沈知韫的房间,只留下门口的位置。
又从厨房拿来剩下的猪油,加热成水状后,均匀撒在门口的柴火上。
为了保险起见,拿出铁链,把大门里三圈外三圈地彻底锁死。保证就算有人来了,一时半会也进不来。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芸姨娘拽着沈妤薇的尸体,一同扔进屋内。
转身,换了一身缟素,抱着孙管事的牌位,冷漠地跟进了屋。
在进屋的最后一刻,手中的火折子飞了出去。
几个呼吸间,屋子周围就燃起一圈熊熊烈火。
芸姨娘端坐在椅子上,感受到炙烤的气息,脸上露出癫狂的笑意。
“哥哥,芸娘来找你了。”
“我带着孩子们一起来找你,我们马上就能一家团聚了。”
芸姨娘坐在靠窗的位置,烈火已经燃烧她的衣角,她却像没有痛感一般,眷恋的抚摸着孙管事的牌位。
偏偏此时,一声嘤咛传来。
沈知韫揉着酸疼的额头,醒了过来。
他恍惚地摇了摇头,鼻尖传来烧焦的气味。他骤然睁大眼睛。
看到芸姨娘出现在房间那一刻,有一瞬间的怔愣。
感受到屋外的火光后,大惊失色,缓缓反应过来。
“你疯了?你想死不要拉着我。”沈知韫大吼出声。
他猛的起身,向着门口冲去,却被芸姨娘眼疾手快的拦住身形。
沈知韫顿时心里一急,想要推开芸姨娘,却感觉浑身乏力,双手酸软。
芸姨娘舒缓的嗓音在他的耳边轻柔的响起。
“知韫,你不是怕被拖累么,以后再也不会任何流言蜚语辱骂你了。”
“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下辈子还在一起。”
“知韫,你乖,不要挣扎了。”
芸姨娘死死抱住沈知韫,脸上的笑意让人后背发凉。
沈知韫浑身抖如筛糠。
心里后悔,为什么要心软,不一并处死芸姨娘。
他目眦欲裂,推搡着芸姨娘,却因身上的药性还没有散去,力气甚至没有刚流产的芸姨娘大。
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火吞噬到眼前,发出痛苦的嚎叫,“啊啊啊啊……”
芸姨娘眼中含泪,有心疼,也有快意。
“知韫,你真是太不乖了。”
“若是你没有醒来,就不会有这么痛苦了。”
“娘亲再帮你一把如何?”
她松开钳制沈知韫的手,从怀中掏出藏好的匕首,在沈知韫惊恐的目光中,狠狠插入他的胸口。
“噗嗤”一声,鲜血迸溅。
沈知韫双唇泛白,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烈火顺着衣角,迅速爬上他的上半身。
芸姨娘却似看不到一般,伸出手,帮他合上眼睑。
口中喃喃诱哄道:“不疼了,这下就不疼了……”
下一刻,芸姨娘也被烈火覆盖。
等到街坊扑灭大火后,屋内只剩下三具烧焦的尸体。
由于当初租赁房屋时,沈知韫留的是沈家的名帖,房主顺势找到了沈家。
张管家一听消息,就急匆匆来了沈府。
得知此事,沈棠她们都有些惊讶。
“毕竟人都死了,找块地方安葬了吧。”沈父唏嘘地说道。
沈棠也没反对。
派青黛拿了银子,赔偿了房主的损失。
在撰写墓碑上的称谓时,却犯了难。
青黛为难地来问沈棠的意见。
“小姐,那芸姨娘、知韫少爷,该如何称呼啊?”
沈棠想了想,在纸上写了几笔,递给青黛。
“让师傅照着这个纂刻吧。”
青黛高兴地接过。
半日后,城郊多了三座坟冢。
上书——
孙家庄孙二公讳【孙庙】配妻【花芸】之墓。
孙家庄【孙知韫】之墓。
孙家庄【孙妤薇】之墓。
……
刚处理完这边的事,二房那边又闹腾起来。
“小姐,您快去看看吧,景裕少爷疯了,他要杀了少夫人。”
“少夫人惊慌之下跑到老夫人的小佛堂,把老夫人吓得不轻。”
沈棠一惊,迅速起身。
景昭此时不知跑去了哪里,她一边派人去寻景昭,一边快步赶去小佛堂。
此时,小佛堂外乱作一团。
景裕脸色难看的盯着韩芊芊。
刚刚回到房间后,他就派人找来信任的府医,为他搭脉诊断。
结果确实如沈妤薇所说,他此生都不可能再有子嗣。
景裕仿佛被当头一棒。
他恶狠狠冲到韩芊芊房间,一把掐住她的手腕。
“贱妇,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韩芊芊慌乱地抬头,“当然是你的。”
景裕越发懊恼,“府医说我被人下了药,根本无法……无法……”
他有些难以启齿,韩芊芊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沈妤薇说的竟然是真的?”她忍不住惊呼道。
韩芊芊挣扎着,甩开景裕的手。
心知景裕不会放过她,顿时一溜烟地往外跑。
“站住!”景裕立马追上。
两人一路追赶,竟跑到了叶氏的小佛堂外。
叶氏刚巧要出门,就被韩芊芊撞了个正着。
她一声惊呼,摔倒在地。
身后的周嬷嬷面色大变,眼疾手快,垫在叶氏下面。
就是这样,叶氏也是头晕目眩。
周嬷嬷年纪大了,虽然身体硬朗,却也被摔得手臂一痛,估摸是骨折了。
韩芊芊却未曾在意,只顾着绕着叶氏,躲避景裕的追赶。
口中还不忘警告景裕。
“我是公主府的女眷,景裕,你要是杀了我,长公主府不会放过你的。”
景裕不屑地冷笑一声,“你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过。 ”
韩芊芊心里一堵,喏喏出声。
“就算长公主不看重我,还有父亲在,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是他唯一的子嗣,尚书府不会不管我。”
景裕闻言越发失笑,险些笑出了声。
他停下脚步,嗤笑道:“韩芊芊,难道你还不知道么?沈清禾是你那个驸马爹的私生女。”
“什么唯一的子嗣,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你不守妇德,就算我今日杀了你,公主府也只能咽下哑巴亏!”
景裕眉眼一厉,吩咐身后跟上来的随从。
“来人!把这个贱妇给我抓住!”
景府的仆从立马上前。
韩芊芊彻底慌了。
余光扫到,叶氏在她身后,被搀扶着站起身。
急忙死死拽住她的胳膊,着急道:“老夫人救我!”
叶氏吃痛地皱紧眉头,来不及反应。
韩芊芊围着她左躲右闪,眼见着仆从就要抓住她的手臂,她大惊失色,竟然一把推开叶氏。
叶氏面色发白,紧张地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
却感觉腰肢一软,被人稳稳扶住。
沈棠担忧地声音响起。
“母亲,你还好吗?”
叶氏心跳如擂鼓,小心地睁开眼睛,看到沈棠那一刻,像是找到了撑腰的人,眼尾兀得红了。
与景昭七分相像的眉眼,闪动委屈的泪花。
她乳燕还巢一般扑进沈棠的怀里。
呜咽地伸出手指,指认道:“棠儿,她们都欺负我。”
“疼死我了……呜呜……”
身后的周嬷嬷伸手,着急地捅着叶氏的后背。
“夫人!形象啊!威严啊!”
装了这么久,不能破功啊。
叶氏浑身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僵硬的从沈棠怀中爬起身。
她柔弱地捂住额头,一手抓住周嬷嬷,虚弱道:
“周嬷嬷,我好像伤得有些重,脑子有些不清楚。”
“快,扶我回房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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