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认为可能是天葵的原因,更有可能是林婉卿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不少,若人生在世连自己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到,那仅仅是活着而已,根本就不是自己。
她的要求很简单,让范海琴将萧如雪买下来,反正她钱那么多,不在乎这几百上千两的,而且自己只是答应帮忙说说,成与不成自己都没责任。
小姑娘范海琴双手叉腰,一副小大人模样,然而身高几乎已经能与李幼白齐平,并且还有超越的趋势。
年纪小不代表她为人处世愚笨,听着李幼白话里的意思,她不太满意的皱着脸,冷哼一声往拍卖会场的方向进去了。
烛火无法延伸之地,负责保护的护卫从角落里出来跟在范海琴身后,而先前见过面的老者此时也很快出现在李幼白面前。
老者头颅光秃,下巴上却有大把的浓密白须垂直腰间,丰神异彩。
李幼白观其面相,猜测年龄定当与苏老爷子相仿,而此人境界极高,呼吸规律自己捕捉不到,境界远在自己之上,却也没有比当初的允白蝶厉害多少。
也许是斩铁流七品左右。
当李幼白在打量老者的时候,老者也同样在观察面前的年轻人,气息的浑厚程度说明此人心法不俗,步伐稳健根基极好,柔美的凤眸完全没有男子那样锐利,但眼瞳深处,老者能看见一笔笔浓重的剑意在嗡鸣颤动。
此人定是师出名门而且得到过某种机遇,境界在自己之下却不是个虚有其表之辈。
“这位客人请过来一叙。”老人率先开口。
李幼白微微颔首,“且慢,我要先去与同伴交代。”
当返回拍卖会场时,台上拍卖拍卖的物件早已不是萧如雪,而是换成了其他灵丹妙药,江湖兵器等物,李幼白走到卢剑星身边,低声对他耳语几句。
卢剑星面色凝重,郑重点头后目送李幼白再次离去,回到高亭下跟随老者一步步登上顶楼。
意料外的,此处与楼下相比,结构简单样式朴实无华,除了一些有名的字画以外,最为金贵的东西便是古玩一类了。
顶楼房间稀少,几间楼阁,老者暂且让李幼白在外头等候,他敲响一扇木门,听得里头回应这才开门进去。
高处不胜寒,夜风将她如瀑的黑丝吹得漫舞,李幼白看着正月夜里的明月,心思久久不能平静,回神时,老者刚好出来让她独自进去。
此间是个茶室,进门关上,左右两侧有侍女手里拿着火炉,轻手拍打将李幼白身上寒气驱散,往里走上五步,茶叶的气味更加浓郁几分。
“请坐。”案几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向李幼白示意。
此人身材高大而硬朗,但看起来有些瘦削,一张苍老的面孔,额头上有些许皱纹,表情不动如山,双目尖锐,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穿着件朴素长衫,没有其他任何装饰,放在人群里光看样貌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而在马庄这片无人荒漠,他就是人人皆知的土皇帝太岁。
李幼白在太岁对头落座,眼眸轻扫过人,又看了房内布置一眼,太岁自顾自的烧水泡茶,两人无言,只听着茶几上小火慢烹水壶逐渐发出的气动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时太岁动了,他将水壶拿起放到一旁,将水壶盖子掀开,看着升腾而起的水雾,缓缓开口。
“马庄不比中原,黄沙肆意,地旱无雨,唯有一条满是泥沙的溪流供我等度日,来到这,就只能喝这样子的茶了...”
听着太岁言语,话里话外李幼白都没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索性不开口,神色平静继续聆听。
许是在水壶温度下来,太岁取来茶壶,将烧开的水倒入壶里随后又迅速倒出,他也跟着说起:“过去在楚国的时候,品上一壶正宗的铁观音,可比现在讲究多了。”
随着第二壶热水倒进茶壶里,一缕清淡的茶香就已经散了出来,太岁盖上茶壶,苍老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李幼白目光渐渐深邃。
“我们在这里做生意的,统统都明白热善尊诚请的道理,特别是这个请字。”
太岁说罢将目光移开放到茶壶上,“譬如我现在喝茶,对面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也要请,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说到最后,太岁将茶壶里弥散着清香的茶水倒入品茗杯中,伸手示意并笑道:“李公子,请吧。”
李幼白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早已在听到最后时掀起惊天波澜。
她柳眉轻皱,看着太岁缓缓推过来的茶杯,她一声不吭,身子倾斜向茶几靠去距离一寸位置停下,双目紧盯着太岁推茶过来的手,同时左手按在桌底,右手前伸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将茶杯取了过来。
李幼白右手持杯,左手托杯底,轻轻摇动杯子闻香,接着小口啜饮,细细品味茶香和茶味。
太岁年迈的身子缓缓坐正,苍老的双目中显露出惊叹来,忽又摇头略感惋惜说:“大才!可惜了,是个女娃。”
“此一时彼一时,昔日楚国号称用兵如神,最后不也在小小秦国的铁蹄下崩溃了。”李幼白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而看向太岁说道。
太岁哈哈一笑,点头称是,“听说秦国朝廷暗立女子为官,也许不是空穴来风,倒是我年老体衰双眼看不到路了。”
“太岁特意寻我怕不是想要闲聊,有话不妨直说罢。”李幼白把茶杯放回桌上,她头颅微微抬起,盯着房内木梁角落处的一朵小小蛛网,笑意又浓郁了一分。
“先前是大事,现已是小事,打我们马庄主意的人很多,打我女儿主意的人更多,但像姑娘你这样有不俗武艺在身,却没有任何杀气的人,我信你绝不愿与我们马庄交恶。”太岁很是肯定的说道。
这话确实是让太岁说中了。
李幼白和范海琴接触确实只是个偶然,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她如今的确还是喜欢女子,但并不会见一个喜欢一个,随着年岁上来,她对情爱这种事感觉上越发淡薄了,反而更加怀念起从前的情感。
“若无其他要事,我就要先行离开了。”李幼白非常直白地说。
太岁沉吟一会,目光再一次朝她看了过去,“你让我女儿帮你救下那个名叫萧如雪的女子,为了什么呢?”
他大抵上还是在担心自己装模作样,诸如在范海琴面前表现出一副侠肝义胆的样子,而后花言巧语一番,坐在太岁的位置上,谨小慎微早就深深烙印在骨子里了。
李幼白摇头苦笑,“对她来说是场飞来横祸,对我来说则是个无心之失,一段因果将她害成至此,今日居然有缘能够相遇,且算是把这段因果给了结了。”
“原来如此,你这小女娃竟已有如此心性,日后修行之路恐怕要难上数倍。”太岁心生敬佩。
别看李幼白心智与其他人比起来更加豁达成熟,然则同样会有代价。
就像是其他人还在学走路之时她就已经学会跑步,可要提高速度,对别人来说学会走路之后学跑就行,而对她来说,却是要一次又一次突破自我方能冲破桎梏。
离开前,李幼白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不知您可听说过李湘鹤,她是何样貌?”
太岁沉思着说:“李湘鹤,药家掌门,四十年前我与她见过,样貌如何如今已然忘得干净了。”
“是么。”李幼白略感失望,随之她意味深长道:“您的房间布置不错,可也要时刻注意角落里的蒙尘,莫要染了茶香,否则可就要变味了。”
木门被带上之时,太岁看着空静无人的茶室,目光游离,最后抬起头时瞧见了木梁角落处那小片蛛网,整个人的气势陡然阴沉下来。
下楼的李幼白加快速度,确实同她想象的差不多,太岁年纪太大,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不过他的问题不多,反倒是他手下有些人开始躁动。
太岁掌管着马庄上下,他的房间本该一尘不染,但却偏偏没打扫干净还留下了一朵蛛网,可想而知有些人已经懈怠了,不过并不是李幼白在意的事。
此时月黑风高,卢剑星等人已经拿了钱财聚集在马庄南门处等候,之前李幼白害怕太岁会对她动手,所以提早安排卢剑星等人拿钱后快速在马庄南门集结,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
只要这群人有一人能逃走,就能利用自己和卢剑星的身份借朝廷给太岁施压。
试想一下,当秦国吞并魏国,那么这片以西的大漠甭管有无人烟,那也都该归入国土,倘若监药司和兵部的人都死在这里,日后谈判马庄则要比朝廷低上一头。
马庄内江湖人士众多,却从来不干预江湖朝廷之事,恐怕太岁心里已经有退路了,定然不愿看到双方兵戎相见的。
江湖可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李幼白从正门出去走下石阶,冬日寒风凛冽,可在石阶下却站着一个穿着单薄的女子,她并未在意,却在路过时对方迎了上来,双膝一弯便在她身前跪下了。
“恩公...”
仔细一看,原来是方才见过的萧如雪,李幼白赶紧伸手将对方扶起,看了眼左右,将她带到一处无风的门檐下。
头顶上有几盏好看火红的灯笼,随着夜风晃动着,让光影也变得左右摇晃。
“萧姑娘不必如此。”李幼白看她面色,便知是被喂服了某种身子发虚的药物,气若游离,若是被寒风一吹,恐会大病。
萧如雪嘴唇泛着白色,如青竹般干净利落清丽的容颜上满是愁绪,还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她站着都有些无力,只能暂靠在背后墙上,轻吐呼吸着,“我还以为,这辈子便如此了。”
李幼白看她一眼,在身上摸了一会,拿出两瓶常见的疗伤药,同时脱下穿着的黑袍披在对方身上,将瓷瓶塞入对方手中,一指按在对方脉搏,天书的金色流光缓缓渡去。
“天无绝人之路,今日你能离开马庄,日后的事就难说了,我只能帮你到这,希望萧姑娘珍重。”李幼白说着收起指力,她看着黑暗的天神情稍显复杂。
“你...”
萧如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对方口气,难道仅仅只是想救她而不求回报,哪怕是从小无条件抚养教学她武功,直至长大成人的衡山剑派,她都从未体会过如此纯粹没有目的性的感受。
除此以外,的确也是没其他感觉了,嘴巴动着,她捏紧披在身上的黑袍,低头看着手里两个瓷瓶,体内渐渐温暖起来的穴道筋脉让她恢复了些许气力。
眼看着对方不再停留已经走了六七步之远,她提高声音,“恩公,可否留下姓名?”
李幼白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她,满含歉意说:“我欠你们的,还是不要知道名字为好。”
说罢她便再次转身走进风里,渐渐消失在了昏暗夜色中。
萧如雪不明所以,她想着死去的师弟,官府的抓捕,以及门派的无情与江湖险恶,瞳眸里,冰冷与杀意逐渐凝重,拿捏着瓷瓶的手力道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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