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笙是幸运的,方衍至死都未说出自己并非三皇子,目睹亲子惨死的方全也并未因此丧失理智,而是寻到了他,护他避开细作叛军。
通过皇室密道,方全带着姬笙逃离皇城,城中一片乱象,姬笙做落魄乞儿的装扮,紧随着惊恐的西临百姓们挤在了紧闭的城门口。
人头簪动中,不少谈论声传出。
他们说,尹皇后叛国,借两国邦交引入天盛大军,与其里应外合,歼灭了西临皇室。
他们还说,尹皇后想当女皇,姬衡不愿意,所以才出此下策与元盛合谋,谁知元盛是个不好相与的,到头来过河拆桥,不仅杀了几位皇子,还将尹皇后与姬衡一同抓了。
那些人说了很多很多。
年少的姬笙听不大清,只觉一夜之间,他的母后成为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之前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到现在成了别有用心。
连他们几个皇子公主的血脉也成为了诋毁尹皇后的理由。
明明他们之前还说,能得如此国母,是西临之幸……
人心易变,盛世中,女子锦上添花,乱世中,女子祸国殃民。
年少单纯的姬笙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方全告诉他,胜者强者能改写历史,成王败寇,败寇怎么能是好人呢?
尹皇后是姬衡的软肋,自然成了西临事变最好的替罪羊。
后来,一阵锣鼓喧天中,姬笙看到了他最爱的母后。
她赤足被押解前往城中最热闹最大的戏台。
没了珠翠绫罗,没有宫婢仪仗,她只着了一身血梅点点的素白亵衣,仰着头,脊背挺得很直很直,像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她压垮。
她明明只是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却让人觉得只要她在,西临就还在,西临皇室也还在。
她永远是西临的尹皇后,不曾抛下她的子民们!
逃命的西临百姓们都停下了步子,目光紧紧跟随着聚集到了戏台子前。
姬笙也在。
他向来不爱说话,性子稳且敏锐。
稍稍一眼,他便看见了尹皇后不自然垂落的手,长袖中露出的指尖血肉模糊,连指甲盖都没有,显然是受过刑了。
可在姬笙的印象里,他的母后最怕疼,连生病时太医的银针都怕。
这该多疼啊……
他拼命的往前挤,想要靠近,却被方全死死抱住。
人潮中,他是多么微不可察的一小点啊,谁能注意到?
众多天盛兵士将戏台子围住,防备着,警戒着,想借此机会找到些漏网之鱼。
元盛领着元弘坐在了高台上,一旁的将领拿着明黄的圣旨宣告西临的灭亡,细细列举着尹皇后与姬衡的条条罪状。
人群中稀稀落落的响起了几道附和声,其余百姓俱专注的盯着尹皇后,不发一言。
元盛面色一变,手指轻敲,似在犹豫着什么。
能犹豫什么?不能收服的刁民便只能杀了。
他只不过是在想找个什么借口合理的除了这群不识抬举的愚民。
正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尹皇后开口了。
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西临的百姓们却看懂了。
他们的尹皇后在说。
“抱歉啊,我们没能护好大家,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大家一定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就算她背负骂名遗臭万年也没关系。
不少人红了眼,喉头呜咽。
看着拳头紧握,情绪逐渐失控的百姓,方全神色复杂。
再这样下去,他们全部会被元盛清理掉。
犹豫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
方全不敢去看姬笙的眼睛,只能努力捂住他的耳朵,尽可能的让他好受些。
姬笙不明所以的仰头看向他一直信赖的方太傅。
方太傅面色激动,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杀了妖后!为民除害!
人群一静,随即万千呼声骤起,全是骂尹皇后的。
很刺耳,很难听…
尹皇后却欣慰的笑了。
她目光温柔的看向人群中的方全,俏皮的朝姬笙眨了眨眼。
像当初在御花园里逗弄他一般,还故技重施的动用了唇语。
姬笙瞳孔阵阵紧缩,一时间竟看不见尹皇后的脸。
红唇张合间尽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温柔宠溺。
她说:
“阿笙,你不是一直想当个普通人吗?去吧,不要回头,娘亲永远爱你…”
长剑透胸而出。
血液喷涌飞溅。
尹皇后缓缓倒下…
方全来不及捂住姬笙的眼睛。
惊叫声四起,又转为诡异的安静。
很多人将嘴唇咬出了血,才阻止了将要宣泄出口的悲恸哭声。
姬笙身子不住的颤抖,眼睛瞪的很大很大。
脚底好像生出了万年玄冰,不断的生长,冻结了心脏,直逼天灵盖。
真的好疼啊。
就算被方全捂住眼睛,他还能看得见。
那画面像是刻入眼球,经久不散。
姬笙觉得很冷很冷,跟五岁那年他生病的那个冬天一样,整个人都像被埋在了冰块里,浑身都疼的紧。
只是这次没有他的母后给他暖暖了。
他的母后没了。
意识到了这点,姬笙哆嗦着问方全。
“这一剑又快又准,应该不需要疼多久吧?母后她最怕疼了…”
“地上那么凉,躺久了对身子不好,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把母后接回来?”
“方太傅,你很热吗?眼睛怎么也流汗了?”
“太傅,我好难过,可母后说,我是她最好看的孩子,哭起来就不好看了,可现在,我现在可以哭了吗…”
……
方全满脸是泪的拼命摇头,捂着姬笙的嘴飞快离开了皇城。
西临事变后半个月,数位将军受姬衡旨意投递降书,换京城与边城百姓平安。
一个月后,姬衡在得知尹皇后身陨后自缢而亡,数位忠臣武将被斩首于菜市口,西临宣告亡国。
三个月后,西临旧部得知姬笙还活着的消息,当即取消刺杀计划与方全汇合。
半年后,姬笙从无忧无虑的西临三皇子正式转变成为西临余孽季月笙…
蛰伏数年,季月笙听取了方全的建议,设计接近阮桉晋,以阮家为突破口,进入元盛视线。
计划很顺利,唯一的变数就是阮桉晋。
因为他,季月笙羡慕椋笙。
他羡慕自己成为卑贱小倌的日子。
他开始有了软肋,失去了原则,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责任。
方全无法容忍。
于他而言,季月笙是方衍拿命换回来的,作为尹皇后跟姬衡所留的骨血,他没有选择!
他就该为西陵战至最后,流尽最后一滴血!
季月笙凭什么肆意妄为!
他没有资格!
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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