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飞翮低着头沉思片刻,再次抬头时,眸中已多了几分坚定之色。
他双手交叠,深深鞠躬,朝她行了个十分标准的谢师礼。
“多谢先生开解,学生明白了。”
姜璃莞尔,微微颔首,“明白就好,你很有琴这方面的天赋,只要持之以恒,定能成为一代大家。”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令少年脸颊像被烧红一般。
他结结巴巴道了谢,出门时小腿又不小心撞到门前一架案几,哀嚎两声蹦跳着走远了。
看着他滑稽离去的背影,姜璃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这世间的大道理,人人都会讲,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姜璃自知,她屈服于这世俗红尘。
尽管看的透彻,却依旧无法活得肆意。
时时刻刻都在意着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时常听到她的灵魂在无声呐喊,却一次又一次,拒绝向她伸出手。
杏萍和罗芷正在后院,看学子们围成一团,意图将那只名唤阿团的母鸡训练成斗鸡。
“阿团,你看着啊....”
一位少年将手指撮成尖嘴状,朝阿团的夫君,那只大花公鸡点啄进攻。
“就这样,像这样...”
他一边示范,一边试图向阿团讲解。
杏萍看的津津有味,罗芷则双手抱怀倚在廊下,冷冰冰的看傻子表演。
没天理没人性,教人家阿团攻击自己夫君?
真亏他们想得出来,纯粹是吃饱闲的。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身后传来一道清灵的声音。
这满院只有一位女先生,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
学子们纷纷站起来,“姜先生好。”
随后,也不管她,自顾玩自个的。
姜璃看着围在一处哄笑的少年,恍惚间想起,记忆中那个爱穿白衣的少年。
阳光明媚,树影斑驳。
廊檐下,俊美少年对着自己捉来的蛐蛐自言自语。
号称要将它训练成江都一霸,打遍蛐蛐界无敌手。
她坐在石凳上,单手拄着下巴呆呆看他。
阳光照在他后背,为他尚未束起的黑发晕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那时的他,也如这些少年一般,无忧无虑,不知愁为何滋味。
后来,那只蛐蛐被他取名为大将军。
只可惜,初经一战便断了一条腿,大将军变成了瘸腿将军。
尽管如此,少年也没抛弃它,将它养在蛐蛐笼中,养了好久。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在北境好不好.....
她们回到姜府时,已至暮时,连老二已经到了。
门房那边她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将连老二的事压了下来,暂时没有通报上去。
姜璃先斩后奏,命管家寻了印章来。
连老二在奴契上按了手印,管家又添上印章。
他从小生活在凉州,根本不懂按下这个手印意味着什么,稀里糊涂就将自己给卖了。
并且是一文钱都没收就卖了。
事情办妥,姜璃带着连老二来到花厅。
正巧快要到用饭的时辰,姜闽之和邹氏都在。
姜珂正窝在父亲怀中,他将松子一颗颗剥好,随后再满眼宠溺地喂到她口中。
姜璃垂下眼睫,微微屈膝道,“父亲。”
邹氏根本不愿正眼瞧她,眼睛就那么随意一瞟,瞬间察觉出一丝异样来。
她心口猛地一跳。
定睛看清楚姜璃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差点喊出声来。
连...连老二!
他怎么会在这?
邹氏心中一团乱麻,狠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随后皮笑肉不笑的迎了上去,
“哎呦,堂弟来了,怎么来也不提前通知姐姐一声呢?”
姜闽之是认识这位堂弟的,起身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并邀请他坐下。
连老二正欲坐下,姜璃轻呵道,
“连丘,你如今已是府中下人,如何能与主家平起平坐?”
连老二屁股将将挨到椅面,闻声又赶忙站起身来。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呼来喝去的。
连老二有些后悔答应到姜府来做事,但心知已经晚了。
“什么意思?”邹氏不明所以道,“什么叫做已经是府中下人?”
“是姜姑娘为弟弟寻了份好差事,怎么堂姐不知情吗?”
既然是邹氏托姜璃为他寻个差事。
怎么邹氏看着像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连老二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姜璃瞥一眼邹氏,眸底冰冷一闪而逝。
“父亲,您认得邹氏的这位堂弟吗?”
姜闽之颔首道,“自然是识得的,在凉州时,多亏他时常照料。你适才说他如今是姜府下人,此言何意?”
宽大袖笼中,纤细的指节用力蜷起。
姜璃不由得心疼起父亲来。
照父亲这般说法,邹氏早在凉州时,便与这姓连的在父亲眼皮子底下暗自苟合,而父亲却全然未察?
怎么可能呢,姜璃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女儿是觉得,邹夫人一人独自在这江都城中,难免心中孤苦,如今既然有这样一位堂弟在城中,自然不能总是将他一人留在花甲巷中,于是便自作主张,将连丘收为家丁,契约刚刚已经签好了。”
邹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姜璃到底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忽然发神经,将连老二收入府中?
尽管邹氏猜不到姜璃的真实用意,却清楚的知道,她绝对没安好心。
邹氏眼珠子一转,思忖片刻后笑道,
“姜璃啊,你不知道,奴家这堂弟这两日便要离开江都城了,他在凉州还有一位年迈的老母亲呢,不能无人照料,所以这差事你还是另外寻个合适的人罢。”
“是吗?”
姜璃淡淡一笑,意味深长瞟一眼连丘。
连丘一脸心虚,恨不得像个鸵鸟一般,将脑袋扎进地板里。
他晨间还谎称自小便是个孤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邹氏给戳破了。
“邹夫人可是记错了?”姜璃问道。
“这点子小事,怎么会记错。”
邹氏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的连老二一直在朝她拼命挤眉弄眼,试图向她传递什么暗号。
只可惜,邹氏没看到,却被姜璃看了个正着。
姜闽之只顾着逗怀中的幺女,对厅中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那就奇怪了...”
姜璃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拖着长音说道,
“既然邹夫人没有记错,莫不是连丘对我撒了谎?怎么他今日告诉我,他自小便是个孤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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