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半夜里到静乐寺,慧明和尚正在发愁,见三郎突然到来,喜出望外。
说道: “三郎,谢司令倒还好说,做人做事堂堂正正的。晏司令是军统的队伍,太复杂了。”
三郎笑道: “管他多复杂,三百吨军火在宜兴城里放着,他们只要有贪念,事就能成。张希北还没回来吧?你先去,只要说动他们肯见面就行,我去花蛇洞等张希北,保证谢晏二位司令入了本少爷的彀。”
慧明和尚道: “三郎,你真有这么大把握?”
三郎笑道: “再怎么复杂的问题,最后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也只有一种,利。干爹,无利不起早嘛,你如果这么想,任何事就都简单!”
慧明和尚联络谢升标部和晏子风部,是和田生粮搭伴去的。取得联络,很顺利。但要取得信任,很难。
对于慧明和尚,谢升标和晏子风都有所耳闻,口碑很好的一个出家人。但慧明和尚的背后,突然冒出一支队伍,这也太突兀了,这就让人不得不谨慎,万一是奸细,也未可知,必须一探究竟。
慧明和尚不能说出野猪坳的屯兵,那么,自己的兵在哪儿,是什么样的兵,慧明和尚就成空口说白话了,这是大忌。
晏子风见慧明和尚高深莫测,知其背后必有文章,笑了,笑得很含蓄,也很假。他往太师椅背上一靠。
问道: “慧明法师,您说一声联合作战,我和谢司令立即就来了,但我们凭什么信任您?”
慧明和尚道: “你们凭什么?杀鬼子!这是你们为国为民的责任。我一个方外和尚,提供给你们杀敌的机会,是你们必须接受的。晏司令,就凭你们自己肩负的这个责任,应该信任我。”
慧明和尚言辞锋利,虽不似少林寺金牌和尚,也是和尚队伍中的利牙剑舌之辈。
谢升标呵呵两声笑,说道: “慧明法师,我们很知道自己的责任。请问: 您凭什么让我们信任?”
敢情,晏子风太自以为是,什么都从自己的本位出发,问了“我们凭什么”,为什么不说“你凭什么”?反被慧明和尚的尖牙利齿咬了一口,谢升标这么一问,提醒了晏子风的暗自懊恼。
慧明和尚道: “谢司令,我和尚虽是方外人,跳出红尘,但根在脚下的热土中。我出家没出国,中国人,没根就是没了祖宗,出家人也一样,都还是华夏子孙。”
慧明和尚接着又说: “我凭什么?就凭也是杀鬼子!不杀鬼子,鬼子就掘咱们的根。再一个,就是我身后的这支队伍,二百多弟兄,全是和鬼子搏过命的。司令姓张,黄埔三期毕业,二十八军任职,淞沪会战时,任六十三师上校团长,金山卫被日军突破后,张司令他们经青浦常熟一线且战且走,直到南京保卫战。这一路,是不断战斗,不断阵亡,不断溃散,和不断的收拢其他散兵。南京保卫战,奉命增援邵家山,途中遭遇日军,一天一夜战斗,溃败撤退,经中山门退入南京城时,只剩下不到百人。城破后,到处是溃兵,争相逃命,连象样的巷战都没有。这一百弟兄,又一半溃散,一半战死,张司令屁股被打烂,伤虽不重,但行动极不方便,幸好得人相救,才得以逃出南京城。张司令现在队伍上的弟兄,都是上了死亡名单的人,包括张司令自己。谢司令,晏司令,张司令的队伍,他们没有荣誉,没有抚恤,死了就是白死。但他们还是在打鬼子,为什么?因为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因为我们生根在脚下的热土中。就凭他们战死了,连个名份也没有。这种情况下,他们委托了我,我不该让你们信任吗?”
谢升标道: “慧明法师,我信任你。但我的担心,也不想隐瞒你。因为这次的信任,就意味着是生死相依的战友,我怎样才能放心的,是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的张司令呢?”
田生粮早就不耐烦了,说道: “晏司令,您也和谢司令一样,是这么认为吗?”
晏子风道: “当然!”
田生粮道: “那不就成了!因为此次联合作战,是必须尽量快,没时间拖延。所以,请二位司令给个时间,尽快和我们张司令共商大计。”
田生粮的痛快脾气,又奏效了。
谢升标站了起来,说道: “这位弟兄,你如此自信,可以给我一个下定最后决心例证吗?”
田生粮道: “太难说了!如果两位司令不信任,说再多例证也是空口无凭。谢司令,您夹浦坟墩的战胜再复,可称战斗范例,而为您创造这个战机的,正是我们张司令。我姓田的没文化,不懂“战胜再复”是啥意思,但我们张司令打胜仗的地方,你谢司令再去打一次胜仗,我们张司令就说了,你这第二次胜仗,比第一次还难,要有计谋,有胆略,有魄力。这是我们张司令对你的表扬,我喜欢痛快的,行不行就爽快点,下不下决心给句话。”
田生粮的回答,让谢升标和晏子风惊魂,原来夹浦坟墩就是张司令打的,太厉害了,更太意外,真的吗?
二百人的队伍,全歼鬼子鬼子一个据点,另加一个骑兵小队,而且鬼子无一漏网,这是什么战斗力?恐怖!
见田生粮又高又壮,二只膀子腿样的粗,双腿桶样粗,一脸忠厚相,偏还满是狠色,整个人极不搭调。
谢升标问道: “田兄弟,你是张司令的兵?”
田生粮迟疑着,正想着怎么回答,慧明和尚答道: “当然是的,谢司令,怎么问这个?”
谢升标道: “慧明法师,谢某的眼里,揉不进沙子,这位田兄弟,没上过火线。您刚才为什么说,张司令手下的兄弟,全是血里火里杀出来的?”
田生粮倔驴脾气发作,嚷道: “老子是没杀过鬼子,可老子也没怕过鬼子。之前听说谢司令杀鬼子,是如何的英雄了得,今天一看,是婆婆奶奶的,还不如我一个百姓,不谈了,老和尚,我们走,我们自己打!”
谢升标哈哈大笑,想不到田生粮的脾气爆成这样,这脾气和他雄壮的身体,还真搭配。却又一脸忠厚相冷狠狠的,又不搭配。
晏子风也笑了,这次不是假笑,说道: “慧明法师,我和谢司令决定联合行动了,这样吧,立刻见面。”
都是人精,能肩扛将星的,更是人精中的健将,审时度势明辨是非的眼力劲,当然不会差!
所以,当天夜里张希北和谢升标、晏子风见面时,谢升标的第一句话就是: “张司令,久仰大名,白天已经亲身体验,你能把一个忠厚百姓,调教得杀气腾腾的,佩服。”
张希北不知谢升标所指,说道: “谢司令,淞沪之战,你在南翔孤军深入,炸掉日军军火库,创造了战机,取得歼敌数千的胜利,不愧虎胆英雄。”
谢升标摆手客气道: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也罢。”
晏子风问道: “张司令,请问你是黄埔三期几班的?”
晏子风这么问,明是盘底,但潜意识里就是完全的认同了。
张希北答道: “我是六班的,那都是历史了,只能说到这儿,因为我已经是个死人。”
晏子风道: “张司令,咱们联合作战,您的战术构思是怎样的?”
张希北道: “里应外合,由我部先行奇袭县城,消灭城门及城墙上守备,避免打成攻坚战,入城后,咱们分兵攻击鬼子营房堡垒。”
谢晏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点头。谢升标道: “张司令,如果这样,是不是你的战斗任务,太重了?”
晏子风道: “是啊张司令,毕竟贵部只有二百兄弟。据我掌握的情报,近段时间,因为我们的袭扰战,鬼子收缩兵力,城里鬼子兵力,有近三百。”
张希北答道: “准确的说,城里鬼子兵力,应该是三百六十人左右,这些都不是问题,随后我有详细情报给你们。”
张希北说完,拿过桌上地图,说道: “刚才谢司令说,我的战斗任务重。二位司令请看,西面的徐舍镇,溧阳县方向。北面的和桥镇,常州方向。和南面浙江省的长兴县方向。都需要二位司令阻敌增援,你们才是战斗任务重。”
张希北说完,不动声色。谢升标道: “行,没问题,城内战斗我估计二小时,我和晏司令,保证阻敌三小时。”
晏子风道: “张司令,按最远的常州城计算,那个方向的鬼子增援,最迟一个半小时能到,如果这样,变数就太大了。”
张希北道: “东面太湖沿岸的,无锡方向鬼子增援,我部阻击。”
说完后又立即补充: “所有的情报支援,我部负责。”
张希北说得斩钉截铁,战斗决心铿锵果断。
谢升标站起身,说道: “张司令,我深知你的决心和诚意,干了!”
晏子风不说话,他的的目光,在张希北和谢升标脸上来回溜达,鬼都知道他的心思,正在权衡。
张希北见状暗暗皱眉,道: “此次三方联合作战,城北的和桥镇,常州方向的鬼子增援,必须晏司令承担,”
晏子风心里恼怒张希北的司号发令,问道: “为什么?”
张希北道: “为什么?因为贵部武器装备最好,火力最强。又因为城里有三百吨鬼子军火,那是准备清剿你们用的。干不干,行不行,痛快点。”
晏子风道: “打下县城,三家平分?”
张希北道: “当然平分,只是你们人多,我们抢不过你们,届时请仗义点就好!”
张希北开始示弱使“坏”了。
晏子风道: “战场上乱,绝对平分是不可能的。”
晏子风这么说,摆明了就要仗势欺人。张希北看一眼谢升标,问道: “谢司令,丁蜀镇和长兴县方向的阻击,徐舍镇和溧阳县方向的阻敌,你能负责?”
谢升标道:“行,完全没问题。”
晏子风道: “我也没问题。”
张希北起身准备走,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停下转身凑到晏子风面前,动作一气呵成,说: “晏司令,有桩困难,恳请你帮忙解决。”
晏子风道: “我们是友军,别这么客气,有事尽管说。”
张希北道: “请支援五名医官。”
晏子风毫不犹豫摇头,嘴里连连说没有。谢升标道: “张司令,我可以支援你三名医官。”
晏子风心里鄙视,这张司令也就一个敲竹杠的货,原先心中的几分佩服,顿时化为乌有。冷哼: “张司令,我和谢司令,在国民革命军战斗序列中,虽称不上叱咤风云,但忠勇当头,陷阵在前,还是问心无愧的。张司令,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说难听的,算成逃兵也不为过。又何德何能,有何资格,在此讹诈敲竹杠?你是曾经的革命军人吗?”
张希北被骂得狗血喷头,心中羞愧,怪怨三郎出的馊主意,这个水木梢扛得太也丢脸!他妈的,怪不得还有第二方案。
张希北伸出大拇指一竖,说道: “晏司令,您一身正气,张某甘拜下风。我张某这就和冷新总司令谈谈去,这本就是他的辖区,谢司令,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张渚镇再见。”
谢升标道: “张司令,稍安勿躁,你需要医官,说明你缺医少药,这也正好从侧面证明,你在坚决抗敌。但你用这种绑架手段,确实不是黄埔精神。”
张希北既然拉下脸皮,心里反而不怨三郎了,倒是觉得三郎极有先见之明,把对方算定了。现在见谢升标也帮晏子风说话,赶紧搬出第二套方案。
冷哼一声说道: “也罢,黄埔精神,确是轮不着我说,也没脸说。冷新总指挥那里,有此次鬼子清剿扫荡的情报,更有黄埔精神,二位司令去那里说去。去的时候,顺便告诉冷总指挥,宜兴城里的三百吨军火,就是围剿你们用的,鬼子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进攻,随时展开,二位司令保重好黄埔精神。”
张希北这么说,就是傻瓜也会立即想到,这一仗打下了县城,功劳第一个便要算到冷新头上,三百吨军火能分多少,自然是冷新说了算。
张希北说完便走,没有丝毫犹豫,谢升标忙一把拉住,并向晏子风使个眼色。
晏子风适时起身,抱拳作揖道: “张司令,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很困难嘛,你开口就是五名医官,确实让兄弟为难啊。”
谢升标道: “张司令,我们两家凑起来,五名医官应该问题不大,来来来,咱们坐下慢慢说。”
张希北坐下,悠悠说道: “我张某死里逃生,身边的兄弟,都是自动聚集杀鬼子的。丹阳海会寺,长兴夹浦坟墩,无锡勃公岛,和工运桥塘北小学。这是几次大的战斗,零星小仗,更有四五十次,我的伤兵兄弟急需救治,你们能见死不救吗?逃兵?有我这样的逃兵吗!你们的兄弟死了有抚恤,有荣誉,平时有补给,我们有什么?此次打县城,抢军火,说白了,功劳好处,全是你们的,蒋总裁能给我这个死人荣誉功劳吗?支援几个医官,我的要求过份了?”
谢升标和晏子风异口同声说: “不过份,不过份,给给给,我们一定给!”
张希北道: “谢司令,你的医官就免了,我也知道你的艰难。晏司令背后,有军统局这个大靠山,家底厚,还是晏司令仗义支援吧。”
晏子风被挤到墙角里了。
晏子风道: “就按张司令说的办,支援友军,也是为了抗日,义不容辞,明天我就把医官送到静乐寺。”
张希北哈哈大笑,说道: “晏司令,谢谢你的慷慨,可别其中夹裹特工啊!你们军统特工,可是让东洋鬼子也闻之色变的,哈哈哈……”
晏子风和谢升标,只能跟着哈哈大笑,哭笑不得的哈哈大笑。
接下来,三人商谈好具体细节,一切妥当后,张希北不敢稍有迟延,立即告辞,第一时间去向三郎汇报。
此次三方会谈,选址在晏子风的临时指挥部,张公洞。张希北也不是单刀赴会,真二和夏应民就埋伏在外。用三郎的话说: 晏子风是军统的队伍,不能用正常脑筋,正常手段和他打交道。
果不其然,当张希北出张公洞不久,走到四条岭时,身后跟着的尾巴,就被隐伏暗中的真二和夏应民,截下了。跟踪者被当场放翻,搜掉他身上的二支手枪,放他们回张公洞,一切都是在默默闷声中完成,双方默契着谁也不说话。
张希北见解决了尾巴,对真二和夏应民说道: “真二叔,夏当家的,辛苦你俩了,不出少爷所料,还真有尾巴,没伤着人家吧?”
夏应民笑道: “那能呢,这一手高明,既不撕破脸,又弄了二把枪,还让他们知道了你张兄的厉害,我夏某服了张兄你了。”
张希北笑道: “我算什么?都是少爷的安排,还真的都在少爷算计中。”
真二问道: “张兄,什么都在少爷算计中?”
张希北道: “今夜的谈判,一波三折,差点谈崩,嘿嘿,怪不得还有二套谈判方案,少爷的脑筋,太……”。
夏应民道: “别卖关子了。”
张希北道: “谢司令人马近三万,晏司令的三支队,五千多人马,更是精兵强将,哪把我们这二百来人放眼里?和咱们合作,除非是给他们的利益,足够巨大。少爷说,挺而走险,是为利,是人就有贪念。何况这次是三百吨军火,足够让他们挺而走险,富贵险中求嘛。不然的话,能听咱们调度?他们能咽下这口气?咱还搞了晏司令五个医官,呵呵,少爷精似鬼,这竹杠敲得,晏司令要再看到跟踪咱们的丢了枪回去,那张脸,非气得扭成麻花,呵呵呵……”
真二道: “常州的鬼子宪兵司令,都是被咱少爷随便玩的,搞定晏子风,小菜。跟着少爷,就是痛快。”
张希北道: “现在说是这么说,当时我还差点把持不住,气炸了。好在不辱使命,功德圆满。你俩去野猪坳准备,我现在就茶馆去汇报。”
张希北三人边走边说,到通往静乐寺的三叉路口,张希北道: “真二叔,夏当家的,就此分手,回去还需保密,告诉胡雷刚,做好战前准备。”
张希北紧张了半夜,又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眼前便是宁杭公路,张希北早已是浑身湿透,人也乏了,想着一口气赶到蜀山茶馆。
就在此时,只听到北边公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凭经验,这是过队伍。张希北四下一看,见公路西侧五十余米,有个二丈多高的大土窑墩子,立即窜了上去,姑且权当是休息,隐伏下来观察。
清冷的夜空,清冷的月色,繁星点点映衬。公路在月色下,象一条黑灰色的带子,队伍在这样的公路上开过来,在清冷的夜空月色下,犹如阴兵过阵。先是过去马队,接着是步兵,又是车队,最后又是步兵。张希北蹲在窑墩顶上,看着是个千余人的日军大队。
日军队伍过去,纷乱的脚步声,汇成听不清方向的“哗哗——唦唦——”声,逐渐逝去,最后消失。张希北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 难道鬼子要行动了吗?如果是真的,野猪坳这里,还能藏住吗?鬼子在夜里悄悄运兵,肯定有名堂。
张希北想到鬼子又在搞名堂,决定再等等,说不定后面还有队伍开来。看眼下的情形,鬼子这次是发了狠了,少爷能顶得住吗?之前打的几仗,都是偷袭,奇袭,没有一仗是堂堂正正。现在鬼子大兵压境,正如牛大壮所说,是真刀真枪的来了,少爷能行吗?
张希北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行!虽然从打过的几仗看,少爷不说是军事天才,但歪才怪才还是真有点的。按照他的战术思想杀鬼子,确实效果奇佳,可成堆成群的鬼子压上来,少爷没有经过正规的大阵仗,能行吗?
张希北默默的静坐,思考,等待还有没有鬼子队伍过来,他这一等,还真等出故事来了,幸亏他这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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