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王都?太丑陋了!”
仓庚瞧着远处那完全由尸体堆就的城池,眸中透出一丝轻蔑,这等怨气冲天之地,他的《苍雷诀》可是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再有刘昭这个实打实的化神境以及两位不弱于他的天骄,拿下庞家兄弟,绝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刘昭这个绝对的战力竟然消失不见。
“没有进来?不对,因他领悟到了岁月之力,这才找到王都,就算想走,也不能逃过那一瞬间爆发的岁月之力。”
“刘长老应该在另一处秘藏。”
玉梧黛眉微紧,瞧着虚空中的某处,
“我能感觉到这处秘藏很大,而且碎成了很多块,这里只是其中一块,刘长老应该在另一处。”
“这就难办了!”
仓庚心头微沉,他自认狂傲,却也没自不量力到去对付两个化神境,眼下只有他们三个聚茧境,莫说做掉庞家兄弟,就是能否保住己身都要打个问号。
“你不是与他同门吗?应该有特殊的传讯手段吧?”
迎着君卿卿的眸光仓庚很想说有,
“手段有,但我与刘长老只是初见。”
“初见就要拉着人家闯进两个化神境的洞府,该说你自大,还是该说他愚蠢?”
君卿卿淡然一笑,语气全然听不出是在讥笑,事实上,仓庚也知道,以圣女的气量,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动摇,
“现在该如何?退?还是……等?”
玉梧与君卿卿对视一眼,俱是未曾开口,仓庚了然,手掐法诀,一幅画卷当即祭出,遮在三人头顶。
另一边,刘昭望着滔滔不绝的大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明明记得自己感知到一丝宙之力,按说应该去向王都才是,为何还在江面之上。
“他们也不在,难不成这王都还有陷阱?我得小心才是!”
单独对上两个化神境,刘昭自认没有胜算,也不敢贸然动用灵力,只落在江岸,沿江而行。
此时正值黑夜,偌大的夜幕下,唯一圆明月照亮前路,刘昭随意打量,却见大江蜿蜒绵亘,在月下恍若玉带,两岸则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一眼看不到尽头,也看不见来处。
忽得,刘昭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而后竟是迈步踏进江中,搅得月影碎乱,直荡开的涟漪中,道道微澜生出,随风涌起,卷起滔天巨浪。
刘昭只觉得自己好似一片枯叶,飘飘荡荡,本该飞入山涧溪流,落于枯木腐土,却随着暗涌奔进大海,见识到了那狂风巨浪,雷炼万里,无数的鱼儿死在风浪之中,更有数不清的浪花被一次次拍碎,唯独他,一片枯叶,却在其内翻转浮沉,每每快至粉身碎骨时,又飞身直上,隐于碧宵之下,化作一团白云,朝至北海穷尽,墓至苍梧天极。
这等畅快之感是他许久不曾感受过的,他忍不住想要放声高歌,心中却忽生寂寥怅然。
“我以微末之身,看尽江河海浪,游遍天极地穷,却仍觉我不过沧海一粟,看这碧宵犹如蜉蝣,又有何乐趣?
所谓寄身天地,遨游天地,不过贪欢一晌,醒来后尤是形单影只,心有戚戚。”
刘昭细细回想,自己虽修行近有六七百年,实在年岁也不过将近及冠,又下至归墟九幽,上至天阙云府,行遍三界之地,却尤像从皑皑青山中走出的懵懂少年,如今他懂得许多道理,学识较之那时简直天壤之别,可却觉得好像不如那时畅快。
“为何呢?”
刘昭看着行走于群山中的少年,他的身形不再高大,很是瘦弱,在寒风与积雪间走的摇摇晃晃,可每一步都很坚定,脸上总是带着笑意。
“我怎么不会笑了呢?”
刘昭这样问着自己,却也明白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因为命格吗……我苦苦的追求它,为此付出一切,以为追求的是本心,修行的是大道,却没想到失去了本心,那我还修什么道……”
刘昭自嘲一笑,怅然若失之感又是重了十分,望着朵朵溅起的浪花,往日的一幕幕悄然上映,
“这是我去卖地的时候,若当时我不卖……”
念随心动,那朵浪花里的黑袄少年终是没有卖了地,三位先生很失望,却也没有多说,少年离开了家,去参了军,因为会些刀虎拳,还算过得不差,却也仅此而已,五年后,少年跨入实境,长官给了他一个选择,做某位大人的亲兵,或是领上一些丹药。
因着那是用焰煴藤做的,少年选择了丹药,却没注意到长官眼底的遗憾,有了这些丹药,少年气力增长不少,但还是没办法跨入无境,又是五年过去,少年做了一个伍长,奉命讨伐欲魔兽,然后他死了,死前他见到了一位恍若谪仙的青年将军,他有些印象,当初长官说的某位大人就是他。
“这个结局……似乎还不错?”
刘昭并没有在意自己的死去,他在乎的是,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想要的。
“不卖地是我想的,参军是先生们说的,丹药也我选的,这一生过得还是不够顺畅啊!”
刘昭摇了摇头,随手拂去这朵浪花,而后看向了另一朵,那是樊荣与他赌约的那一夜。
“君子可欺之以方……现在想看似乎有些狡辩啊,不应下会如何呢?”
思绪翻涌,浪花内的少年拒绝了少年的赌约,在武院前躺了三天三夜,最后,熊墨仁将少年带进了大帐,见到了皇甫崇行,因着先祖的余荫,少年被准许在武院旁听。
少年很高兴,每日早早的来到武院,蹲在角落看着众人,学习着每一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在这一年快结束时,少年出乎意料的领悟了图势嗅花,这样的天资引得武院众人发出招揽,但都被少年拒绝,为了赚取下一年的学费,少年来到了一家武馆做工,然后遇见了一个名叫曲衡的紫衣少年。
曲衡对少年很感兴趣,将一纸契约扔在少年面前,少年没有答应,而后的每一日,曲衡都会故意挑斗,少年不是他的对手,每次都会被戏耍,甚至玩弄,但事后又会多给些银钱,少年虽伤痕累累,却也不拒绝,诚心与其交往,然后,少年死了,被曲衡的意折磨至死,临死之际,手里还紧紧攥着赚来的束脩。
“虽没有为人犬牙,却也为了银钱心生执念,又识人不明,不成不成!”
浪花退却,浪花又起,这一次,是那新岁风雪下,红衣齐眉礼。
“行礼,你是绯衣,未行,便是旺财。”
因为没了绯衣,少年没有走出虚实幻境,樊家二老爷出手,这才平息动乱,后来,樊荣没有安排映星之行,少年也就与体修之路断绝,此后两年未入无境,便从学馆出来,走了商道,一次送货途中,死于低阶欲魔兽嘴下。
“有情方能行事……公子,你是这样想的吗……”
刘昭哑然失笑,又是看过一朵朵的浪花,望尽每一种不同的可能,或平凡,或早夭,或横死,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尽随心意。
“看来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本心与大道,得一就要损一。”
刘昭伸手捧起一汪清水,其上映照一人,其人刀眉虎目,龙额岳鼻,虽不怒自有威势,只静看亦生风雷,真真若天神临世,星宿下凡。
“人说相由心生,我这颗心稀里糊涂,黑白不明,神魔难辨,这等天颜真是我的?”
正疑惑之际,清水中的人忽然变化,眉眼低垂,形容猥琐,较之常人少了七分气量,比之地痞短了三分狠厉,端的是文不成武不就,碌碌无为正该如此。
“不成不成!大丈夫之志,当有吐纳天地之气量,掌握寰宇之雄心,如此才不负世上一遭!”
念头落下,水中人影又是一变,重眉星目,虎容龙威,胸膛半开似有江河奔涌,双肩巍巍能撑天地倒悬。
“这……是我?我何德何能有此本事,便是不日破境也不见得能做到这般,不成不成!”
那人又是一变,刀眉飞扬,眸光熠熠,俯视天地苍生,嘴角上扬,似是不屑,又是贪婪。
“这……”
刘昭蓦然,这人相貌虽非他所愿,但却真是他的本相,或者说是心魔的本相。
“你啊你,也不知留你是好是坏!也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般相貌我认了!”
“嘿!你倒不乐意了!”
那人撇了撇嘴,纵身一跃,从水中飞出,刘昭上下瞧了他一眼,面露赞叹,那人顿时拉下脸来,老大不满道: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你儿子吗?怎么一副吾儿英伟甚也的样子!”
听到这话,刘昭无奈摇了摇头,慨然长叹,
“你与我一并生下,我杀你数次,你救我数次,你因我而在,我因你蒙尘,你因我变强,我因你成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夸你……”
“敢情你是在夸自己啊!”
那人刀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戏谑,说来也怪,那人容貌与刘昭别无二致,偏偏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二人,一个眉眼沉毅,堂皇正正,一个面冷威峻,邪气凛凛。
“说罢,你怎么又出来了?”
那人白了一眼,没好气道:
“怎的?我就不能出来透透气?好不容易等到你问心,不趁机出来捣捣乱,怎么对得起我心魔的称号?
我说,你难道就没发现,天下式又出现了?”
刘昭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身为其主,他怎会察觉不到,但天下式并未能尽放其芒,不过是从沙尘变作薄蔼,仍是朦朦胧胧,犹若月过彩云。
“没劲!”
见刘昭不为所动,那人又是撇了撇嘴,故作怪声道:
“啊呀呀!也不知道某人有没有发现,这儿可不是只有宙之力呐!”
“偏你聪明!”
刘昭笑骂一声,神色骤然凝重下来,从进来时他就感觉到了,那条大江内藏有宙之力,不,应该是岁月之力。
“岁月之力与宙之力虽都代表着光阴,但后者缥缈不定,却容易触碰,前者实实在在,但只可远观。
真要细较起来,宙之力是道,道化三千,有悟性就可以领悟,岁月之力是道果,果实已成,尽归天耳,非得以己身之道融进道果,也就是渡劫境才得领悟。
我之境界与九境十二层完全不同,炼气化神本该对应聚茧境至化神境,却能和化神境较量,施展出的神魂与元神无异,神意与自身灵力融合,更是与渡劫境的法力相当,这么说我领悟岁月之力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这方天地内怎的是宙之力?”
刘昭很奇怪,这世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东西存在,何况是两个天地的道,可眼前存在的,确确实实是宙之力,而这条大江链接的却是岁月之力。
“上次海底的秘藏存在着龙伯君的遗骸,这次又有一方寰宇存在,九州与大衍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想这么多作甚!”
那人忽然挡在面前,嘴角扯起一抹难以言明的笑意,刘昭摇了摇头,脸色微沉,
“这方寰宇既有宇宙之力,也有岁月与空间,贸然用它们点亮天下式,不见得会发生什么事,而且……”
“你还未踏入大修士之列,对吧?”
那人又是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讥讽,
“你还真以为他们能答应?就是寿星境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还有,你口口声声思念故乡,其实呢?震玄宗就有去归墟的阵法,你不过是在赌气罢了!”
刘昭不言,只眉头微蹙,那人连连咋舌,又是摇头慨然,
“你啊你,是在乎什么流放?区区这么个罪能拦得住你?而且他们凭什么流放你?因为和郡主贵女有了私情?说出去怕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刘昭低头蓦然,眸里微微闪动,那人嘴角轻扬,又凑到近前,以极其蛊惑的语气道:
“问问天下式,问问祂,太子他们做的对吗?就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将你这个有功之臣流放,你的血性呢?你的怒火呢?你的魔气呢?还是说对方是太子,你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亦或是你根本就是懦夫,所谓的天下式也只敢用向弱者?”
“够了!”
刘昭暴喝一声,面目狰狞,口目皆红,浑身魔气缠绕,正是入魔之兆,那人见之仰天狂笑,身上同样涌起冲天魔气,
“来吧!我们一起冲破那该死的……”
“你说得不错,”
刘昭将插进自己胸膛的手慢慢抽出,怪异的是竟无一丝血迹流下,而那人却是缓缓消散,
“我的确不敢!我要谢谢你,把这层遮羞布揭开,让天下式再放光华!”
感受着心脏处那颗与众不同的金丹,刘昭淡然一笑,眸中莹光大作,这光非是寻常之光,蕴含着他对宙之力感悟,足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放眼一看,却见残阳若血,荒野茫茫,硝烟卷积着腥臭,枯草在余烬中挣扎,折断的战旗、卷刃的钢刀、破碎的铁甲、满头的华发,在这残晖里蹒跚漫踱,沟沟壑壑中尽是暗红,浑浊眸子里尸骸遍野,而奔涌不绝的大江却是那样澄澈、那样湍急,仿佛这世间的尔虞我诈、你死我亡,在此都要一泄而去,春去秋来,沧海桑田,依旧如此。
“千古兴亡几家事,百代春秋谁是客?”
“我是客,你也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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