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周尧坐在步辇上,兀自闭目养神。
乾坤殿。
夏沅初手持笏板,身穿一身官袍走进来,朗声跪下:“臣夏沅初,参见陛下!”
周尧垂眸瞧见她,眼含笑意的看向她:“夏大人一路辛苦。”
夏沅初从衣袖之中拿出折子,神色严肃道:“陛下,臣此番远洋,路过六个国家,与他们彼此交换物品,这是六个国家的通关印章,其中五个国家,期盼与大晟日后多一些商业往来。”
张怀德快步从她手里拿过折子,捧上来。
周尧抬手展开看了看,神情愉悦,叹了一声:“好!”
说着将折子递给张怀德,示意他给底下的大臣瞧一瞧。
当初不少大臣出言阻拦,如今这番,她倒是扬眉吐气了。
此次远洋带回来不少大晟不曾有的东西,甚至还有不少作物种子,那些阻止的大臣,见此也高兴起来。
宫中因此特意设宴庆贺此事。
周尧微醺的从宴会中途离席,却趁着月色往沁园宫赶去。
今晚是南梧给容烨拔钉子的日子。
她冒着风雪到达的时候,小太监们正严阵以待地立在门口,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
周尧脱下大氅走进去,瞧见容烨正躺在床上,南梧正低头给他喂药。
“参见陛下!”
川山的声音惊动了两人。
容烨一脸诧异地看着她,随后疑惑问:“今日宫中不是有宴会吗?您怎会来?”
周尧坐在凳子上,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看向南梧问道:“何时开始?”
南梧将衣袖一挽,拿出一个布袋,低着头说:“现在。”
他将布袋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刀,旁边的布袋是长短不一的针。
南梧出声将小太监遣退,侧眸看着她问:“您不出去?”
周尧摊手,满不在乎地道:“朕为何要出去?”
她又不害怕。
南梧似是想起什么来,哦,周尧不是寻常人……
甚至看见死人都能蹲在旁边研究一会儿。
容烨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女帝这么大胆吗?
见此南梧也不客气,掀开容烨的被褥,露出不着一物的下肢。
容烨想到什么,慌乱将被褥拉过,遮住某个地方。
好巧不巧,周尧这人眼睛够尖,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
她暗自挑了挑眉,啧,虽然是瘫子,发育的还行。
南梧拿过一把刀,在一旁的火焰上烧了烧,声音低沉道:“我要划破了,你忍住。”
容烨看着这把锋利的刀,不忍直视,别过头回道:“好。”
南梧在腿上按了按,找准位置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紧接着流出来。
南梧动作很迅速的找到那根钉子,换了一把小刀,直接探入其中,试图将肉和钉子分开。
容烨紧咬着一块布,清冷的面容上全是汗水,寝衣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浸湿。
周尧恍然想到什么,轻唤一声:“玄一!”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影从窗口掠了进来。
容烨强忍着痛意,看着如鬼魅出现的男人,抬眸看去,心下便了然。
传言大晟女帝身边有九个暗卫,乃是杀人机器,武力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没想到这个传言是真的,而面前这人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他痛的忍不住轻哼出声,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指尖被捏的发白。
周尧递了一个眼神给玄一:“协助南神医。”
玄一瞧着情形,心下便明白,走到一旁用水清洗一下手,熟稔地拿起刀片,两人到底都是师从药王谷,配合也算是默契。
周尧将凳子搬到容烨面前,端起一旁未喝完的药 解释说:“这个,有麻痹的作用。”
说着直接拿起勺子喂给他。
容烨还在犹豫,但是下肢传来的痛意让他迅速作出决断:“多谢陛下。”
周尧瞧着他痛苦的模样,轻声道:“当年,被钉入的时候,应当比现在更痛吧。”
南梧早已经将那些往事分享给她。
被自己的亲弟弟下如此毒手,而缘由只是,容烨封王,有可能压住他成为储君的道路。
事实上,容烨从未有过那般想法,他太过重情重义,那高位根本不适合他。
容烨苍白着脸,随后苦涩一笑:“臣侍忘记了……”
对于他来说太久远,每月寒毒折磨,已经让他对痛没有什么程度感知。
噗咚!
终于一根铁钉丢入一旁的水盆之中,床榻之上尽是妖冶的血色。
周尧拿过一旁的手帕,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汗水,安慰道:“无妨,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容烨轻嗯了一声,极度忍耐着痛意,良久虚弱的说出一句话:“借陛下之言。”
会好吗?
或许吧。
她端起一旁早准备好的参汤,喂给他:“朕是皇帝,自然说的是真的。”
她顿了一下,轻笑一声:“这叫金口玉言。”
“好……”
周尧放下参汤,抓住他的手道:“不能睡过去,你若睡过去,体内的蛊虫会异动,后果将不堪设想。”
容烨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陛下,您为什么……”
他轻嗯出声,喘了口气才继续说:“为什么对臣侍这般好。”
他在周国不过是瘫痪的王爷,在大晟不过是她后宫之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宫嫔。
如何值得她亲自惩治太监,请周国皇室都请不动的神医。更不值得她从宴会之中溜出来,只为守着他取异物。
周尧拿过帕子擦掉他额头的汗水,摸了摸他的眉眼,认真的说:“朕说过了,既然嫁与朕,朕是你的妻主。”
“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容烨不解地看向她,摇了摇头:“这些时日,臣侍翻来覆去的想,臣侍身上没有您助益您的东西,除了那个没用的宁王封号。”
周尧沉默了起来,总不能说,让他远离故土,余生只能在身处后宫,这始作俑者,就是她吧。
人是她要来的,她负点责,很合理。
随着时间推移,容烨的状态越来越差。
终于最后一根钉子拔出,南梧长舒一口气:“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自己的哥哥这么歹毒,足足六根钉子。”
容烨闭上眼睛前听见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嘲意,最后沉睡过去。
周尧看着床上被褥被血浸湿,心里忍不住一怔。
确实够歹毒的。
她遣了几个小太监进来清理干净。
容烨躺在干净的被褥上,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南梧脸色同样苍白,靠近他查看了一下,冲她扬起一个放心的笑意:“没事,就是流血多了点,明日应该能醒。”
周尧瞧见他眉宇间的倦怠,叫了小太监将两人送去休息。
取这么几根钉子,费了两个时辰,可想而知难度之大。
周尧瞧着容烨陷入沉睡状态,叹了一声。
如今夜色已深,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卯时,也没有回永安宫的必要。
干脆就在床边趴着睡下。
卯时。
张怀德走进来,瞧见她还在熟睡,不忍心地将她唤醒。
周尧迷糊嗯了一声,懒得换衣物,直接坐上步辇。
乾坤殿。
诸位大臣都被眼前一幕诧异到,陛下今日没穿朝服,神色极为苍白,眉宇间透露着深深的倦怠。
连平日注重礼仪的礼部尚书,今日也没有发难,几个御史也没敢抨击。
众人都想到近日发生的事,北部雪灾,横河关游牧民族侵扰,南蛮一事,苗疆一事,善后的事都需要陛下定夺。
众人默契的立在下面,捡些重要的事说。
宋岩立在下面,神色同样担忧的看着她。
今日上朝是最平静的一次,没人争论,没人谏言,大家默契的说重要的事,于是结束的很快。
周尧下了朝,走进永安宫,瞧见书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几份密奏。
无奈一叹:“给朕研墨。”
张怀德知道她昨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忍不住劝慰道:“陛下,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周尧拿起奏章,强打精神道:“朕把这几份急奏处理一下。”
这些事迟一分,便危机一分。
张怀德心疼的看着她,眼眸之中带着敬意:“奴婢这就研墨。”
周尧展开奏章,眉头却皱了起来:“苗疆圣女有难……”
她拧着眉,连忙道:“传张潮。”
“是。”
张怀德时刻注意着她的神色,暗自去请了一个太医候着。
陛下这般,真的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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