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季初进了屋,弦影不好再去将人揪出来,只能是气闷地找了个墙根蹲着。
屋里,黎安翻看着文书,听见动静,抬眼看向摘了面巾的人,眉梢轻挑,“不是叫你没事儿别来寻本王?”
“我来寻你,自然是有事。”
严季初走到他身边,为他挑亮了烛火,在另一边坐下,“不是能在外人面前谈的私事。”
“哦?”
黎安合上文书,朝他勾了勾手。
严季初疑惑凑上去,“怎么了?”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羽毛般拂过脸侧,叫严季初一愣,双目圆睁。
黎安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托腮看着他。
回过神来,严季初倏地红了脸,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余光瞄着他,颇有些心虚地辩解,“我来,不是为这种事……”
如此说着,他却是声音越来越小,转了眼不敢看黎安,“虽然,有的话,更好。”
黎安觉得好笑。
他算是发觉了,这人嘴上没脸没皮,实际上却是个不堪撩的。
只是不能过了头,否则就不是自己逗他,而是给自己招祸了。
轻笑着敛起那点顽劣心思,黎安稍正了些神色,“所为何事?”
刚才还否认的人,此刻听了这话却是一时语噎,悄悄看了他一眼,讪讪嘟囔了句,“就……来看看你。想……抱一下?”
这半个多月,白天能见黎安的时间本就不多,见面了,两人还得故作生疏,严季初心里早就痒痒了,想拥人入怀,一解相思。
却不想黎安今日竟如此主动,叫他心神一荡。
可他也知道这人性子恶劣,惯是会拿自己逗趣的。
这轻飘飘一吻,多半是想瞧自己难堪。
但知道是一回事,实际上他还是老实上了当,没等黎安回答就已经起了身,在他身边坐下,试探着圈了他的腰。
沙城秋夜寒凉,有个暖炉靠着倒也舒适。
见黎安没有抗拒,严季初胆子大了起来,将人拥在怀中,下巴在他发间磨蹭着,贪婪又小心地嗅着独属于他的气息。
皇家喜用檀香、沉香一类,香气端庄沉稳,可怀里人身上却是浅淡的松木香,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嗅到。
严季初喜欢这味道,闲下来时托人找了些松木的香料,但味道大多浓郁刺鼻,不似黎安身上的清浅。
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自头顶移向颈间,黎安咳了一声。
严季初这才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却没松手,反而凑到他耳边,“你用的何种香料,我怎从未在别处闻到过?”
“这边疆哪儿来的香料?”
黎安瞅了他一眼,“商贩都跑完了,忙着各种事,我也没那个心情弄那些。”
严季初眨了眨眼,将脑袋埋在他脖颈深嗅,声音低哑,“可是,真的有很好闻的味道。”
湿热呼吸打在颈侧,黎安不由得缩了脖子,推他,“痒得很,你离我远些。”
见状,怕将人惹得不让抱了,严季初松开些,自他颈间抬了头,视线越过他肩头,看着桌上摆着的文书,目光微暗,“京中最近很不太平?”
“常有的事。”
黎安并不跟他多说这些,“现下,你只管打你的仗,在军中树立起威信。日后,有的是事要你操心。”
垂眸看着怀里人,严季初小声问着,“打算放权给我?”
黎安笑了一声,“你倒是很会要好处。要从本王手里拿权,可没那么容易。”
“是从那些朝臣那儿不好拿权吧?”
严季初也笑,眸子里却盛着担忧,“你打算怎么做?”
“弘福也到了该学骑射的年纪了,等你回京,这事交给你。”
黎安跟他说着自己的打算,却是避重就轻,“但这件事,得你自己想办法争取,本王不会直接开口。”
“这不是明升暗贬吗?”
严季初微微皱眉,“当皇帝的老师固然不错,但离军队远了,我的实权可是会掉的。你真想我吃软饭?”
“可没说让你丢了军营的事,专职给弘福当老师。”
黎安盘算得清楚,“你总归是要回京的。弘福一天天年纪大了,总该有人教他自己拿主意。”
说着,黎安回头看着他,眸色深沉,“那个人,不能是本王。”
一个掌控他命运的人,跟他说要懂得反抗,但凡有点危机意识的,都会知晓,不能跟谁作对。
那不是黎安要的。
听闻此言,严季初的神色也凝重了些,“你打算用自己为小皇帝铺路?”
黎安转了眼,“你想多了。”
严季初却是不听他糊弄,掰着他肩膀将人转过来,四目相对,神情严肃,“我知晓,你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无法轻易回头。但要肃清朝堂,并不一定要你牺牲自己。”
“谁说我要自我牺牲了?”
黎安同他对视,不闪不避,“本王是那种乐于奉献的人吗?不过是有的事,需要合适的人去做。退路,本王从来都不缺。”
严季初凝眉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黎安半点不退让,严季初终是叹了口气,低头将额头抵在他肩头,声音沉闷,“你总有你的道理,也总是一意孤行,我总归是拗不过你。但你得答应我,不可拿自己犯险。”
屈指在他头顶敲了一下,黎安低头看着他,“本王比你惜命。”
严季初抿唇望向他,最后却是沉沉一声叹息。
“你此去,说是归京回家,路上却是肯定不会太平。”
指腹摩挲过他眉眼,严季初眸中满是担忧不舍,“同辽金的战事一起,不知又是多少年。你要常写书信给我,也不需多,只言片语,叫我知你安好便足够。”
黎安半敛着眼,神色晦暗,微勾了唇笑他,“本王还未曾应你什么,你倒是先摆了谱,同本王提起要求来了。”
“你惯常是模棱两可,不肯给人句准话的。”
听他提起这事,严季初面上就换了副委屈面孔,幽怨控诉,“你没拒绝,我就当你应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便宜都被你占尽了,现在你想不负责,那可不行。”
被人圈在怀里的黎安,听了这话,面皮一抽,“你倒是会倒打一耙。”
严季初将头一扭,强行耍赖,“总归我是不清白了,你得为我负责。”
“死皮赖脸。”
黎安骂了一句,将人推开,“行了,你看也看了,抱也抱了,没事赶紧滚,我要休息了。”
闻言,严季初扭过头来,眼巴巴看着他,“从这儿回大营,要走好远的路呢!这黑灯瞎火的,我摔了怎么办?”
黎安听乐了,“黑灯瞎火的,你来的时候怎么没摔断腿?爬墙的时候不是很利落?”
严季初假装听不见,自说自话,“留我一晚,天亮我就走,不会被人发现的。”
见黎安无动于衷,严季初瘪了嘴,装了楚楚可怜,“明日一别,便是许久难以见面。我舍不得你,想同你多待一会儿。”
没抱着黎安胳膊撒娇,是严大将军最后的体面。
试想了一下那画面,黎安弯了眼,睨着严季初。
一瞧他那蔫儿坏的神色,严季初就暗道不妙,抿了嘴,喉结一滚,定了定心,他才开口问道:“要怎样,你才肯留我?”
黎安好整以暇看着他,眼尾上挑着,做了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戏谑开口,“求我啊。”
嘴角一抽,严季初盯着黎安看了一会儿,面色古怪,“你好这口?”
黎安耳尖有些红,错开眼哼了一声,“不乐意就算了。”
严季初心情有些复杂,最后豁出去了,抱着他胳膊晃悠,软了调子,巴巴望着他,“求你了,殿下,就留奴在此歇一晚,好不好嘛~”
听着他那腔调,黎安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拿手捂了他的嘴,面色扭曲地瞧着他,“你还是正常点比较对我胃口。”
严季初失笑,就势在他掌心浅啄一下,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不是你爱这么玩儿?我舍下脸面陪你,你倒是又嫌弃上了。可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黎安抽回手,“你觉得难伺候,那就走。本王要什么样的没有?也不缺你一个伺候的。”
严季初眼一沉,收紧了扣着他腰的手,“不可以有别人。”
黎安瞧了他一眼,幽幽道:“作为正妃,你该贤良淑德,宽容大度。”
严季初给气笑了,“别以为你承认我是正妃,就想将我糊弄过去。我不管,我不准你纳其他人,也不许找外室,更不能到处拈花惹草。按我朝律法,若是正妻不同意,你谁都别想往家里带。”
黎安故作为难,“本王贵为摄政王……”
“摄政王纳妾也得听摄政王妃的。”
严季初再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些不爱听的,他一开口就截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上,没得商量。敢出去拈花惹草,就……”
话突地卡壳,严季初皱了眉,紧抿着唇,说不出“腿打断”这种话。
他舍不得。
偏生某人还没点自觉,半点不知见好就收,挑衅着拱火,“就如何?你还能关得住本王不成?”
幽幽盯着眼前人,严季初低了头凑近,声音低闷,耳根子红透,“我自是关不住你,也舍不得你受罪。但有别的法子,叫你没精力再去招惹别的人。”
指腹摁着他额头将人推开些距离,黎安手一转,揪了他耳朵,“脑子里不能想点别的事儿?”
黎安的指尖温凉,缓了耳上燥热,却是惹了心中瘙痒。
严季初蹭了蹭他指尖,压下心猿意马,压着声线,尽量如常地同他玩笑,“所谓色令智昏。正是更深露重之时,良辰美景夜,佳人在怀,我又不是柳下惠。”
意识到了什么,黎安立时松了手,别开眼轻咳一声,“不早了。”
严季初松了手,放他起身,自己却是坐在小榻上没挪位置。
“真不打算走?”
黎安回头看他,有些无奈,“不怕营中事急,有人夜里寻你?”
“来之前都安排好了,急事有张健处理。”
严季初显然早有准备,自腰后取了两柄重锤,“我同张健说你武器落营里了,给你送来。”
看着他手里那两柄锤子,黎安一阵无语,“没给你腰勒断?你腰带的质量也怪好的。”
“也就三四十斤,负重练习时的沙袋也有这么重的。”
严季初对于负重,倒是习以为常,可瞄见黎安,他的手又抚上了自己的腰,微皱了眉,“确实有点勒得疼,这锤子的重量分布不如沙袋均匀。”
心知他八成儿是装的,故意在自己跟前卖惨,可看在他为了见自己,这样胡扯的理由都找了,黎安叹了口气,出门叫了弦影。
蹲在墙根的弦影听黎安找他,倏地蹿出来,“主上有何吩咐?”
虽说早知道弦影在附近,但黑灯瞎火的,一个影子窜面前来,黎安还是条件反射地差点儿抽剑削过去。
“下次换个正常点的出场方式。”
不满地教训了一句,黎安打发他去办事,“找竹青拿些活血化瘀的药。”
想了想,他又添了句,“常用的外伤药,伤风感冒的内服药,也找他要一些。多拿一些。要药效好一些的,用法和效用写个条,什么药也写清楚了。”
挨了训的弦影刚端了严肃神色,一听自家主上那絮叨的吩咐,却是有点傻眼,讷讷盯着黎安,像在瞧稀奇。
黎安被他盯得不自在,“怎么了?”
弦影叹了口气,摇头,“无事,您开心就好。”
黎安有些莫名奇妙。
但弦影已经麻溜去薅刚睡下的竹青去了。
刚睡着就被薅起来的竹青,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一边按黎安吩咐的,翻着自己的药箱,找着符合的药,一边听弦影叽叽喳喳跟他蛐蛐严季初耍手段引诱主上。
如果是平时,他倒是乐意跟他聊聊严季初跟主上合不合适这个话题,但此时,他只觉得这人真有够聒噪的!
人前他是锯嘴葫芦,多说一个字都欠奉;熟人面前,他想说了,能不顾人意愿,自顾自唠半天,不想说那就是嗯啊哦地敷衍。
竹青觉得自己应该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跟他共事。
将墨条塞他手里,竹青铺了纸,“既然嘴上闲不住,那手也别闲着。”
弦影倒是老实配合地给他研墨,嘴上却也没停。
竹青提笔落墨,自动将他的聒噪屏蔽。
反正他也不需要自己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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