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云卷云舒,身上微风拂面,长孙今也坐在石阶上,晒着太阳碾着药,他脚踩着黄釉瓷药碾子的碾轮,一下、一下、仔细地研磨着碾槽里的牡蛎壳。踩累了,便停下歇歇脚,看着天上的流云不禁被迷住了。师弟说的没错,小城静巷,这里果真是隐修的佳地。
离他有些距离的院子中间,几个小道士打着赤脚,喊着号子,卖力的踩着一堆六一泥,那是道家修筑炼丹炉的原料,要踩的上了韧劲才能塑成丹炉,他们每踩六下,就将泥由外向内的卷个面儿,用力摔向地面,摔出破洞,排出泥里的空气后,才能接着踩。
嘿嘿嘿嘿嘿嘿~啪~嘿嘿嘿嘿嘿嘿~啪~
他们依着某种节奏欢快的进行着。
长孙今也算了算天象,这样的大晴天还能再有一周,今天日落前非得塑好炉子,明日待炉子定型后,就立即开火烧起来,这样才能赶在雨来前将丹炉烘透了。
想及此,他又愉快地蹬起碾轮,一双萝卜样的小肥腿,一上一下踩的飞快,可眼前的一树红梅又美得让他分心,踩了十几下后,他又歇下来看红梅了。
嘿嘿嘿嘿嘿~
“那个……你们谁是主家?”门开着,刘一手在前院寻了半天,没见着一个人,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寻进了隔壁家的后院,在这儿终于看到了人影。
几个小道士停了脚下的功夫,齐刷刷扭头看向刘一手,却无人接话。
刘一手等了又等,还是没人开口,她也不管谁是主家了,刚才一路走来听的真切,吵闹的正是这几个小道士,那就只和小道士讲道理好了。
她上前一步,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隔壁院登记在册的家长,我家娘亲病了,这几日需要静养,你们这儿嘿嘿哈嘿的动静太大了,给我娘亲吓得心脏都不舒服了,可以请你们停一停吗?”
几个小道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看着刘一手,不太乐意:“我们这也是为了治病救人急的,我师尊说连月雨就要来了,非得今日太阳下山前把丹炉塑起来不可,要不就来不及了。”
刘一手不干了:“你们这不是本末倒置吗?现有一个病人就在隔壁,你们吵闹害她,嘴上却说吵闹是为治病救人,你们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嘿,你这人怎么这般贯会给人安罪名啊!谁害人了?”小道士们也不干了。
双方剑拔弩张,对方人多势众,刘一手不由按了按袖中的鞋锥子,想了想,既然对方不讲道理那就讲讲律法吧。
刘一手环顾了下四周,除了这几个小道士,不远处另有一个三旬左右的道士歇在台阶上正一脸痴醉的瞪着一树红梅,她便明白此处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肃了肃嗓子:“你们盘了这家荒宅,看样子是要开道观吧,你们可有州府功曹司开立的堂营手续,若是没有,还是安静些为妙。”
年长点的小道士听出一手话里的暗示,更加不悦:“我们在此处是要开家道医馆治病救人,不需要去州府过堂营,不过现下看来,医此地的身病,没有医此地的心病着急。”
刘一手面上闪过一瞬怒色,想了想,不和他拉扯些没用的,正言厉色:“有还是没有?”
双方眼看就要再吵起来,一支暗香疏影的红梅挡在了一手眼前。
长孙今也举着红梅:“莫吵,莫吵,世界如此美妙,光阴如此珍贵,用来争吵可惜,可惜。”
几个小道人闻言退到了一边,一手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同样是道士的穿着扮相,倒与先前那个李泌完全不同,没什么出尘的仙姿气韵,谈不上帅也谈不上丑,虽是肤白细嫩却是极为普通的长相,加上一双小小的眼睛,睁着倒似眯着,却也因此有了些许的和煦。
此时,面上挂着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说他年轻,眼角的褶子额头的沟壑,都透露着岁月的痕迹,可是眼神却是真挚纯粹,并无半分中年男子的世故,倒是奇怪的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一手后退一步,抱拳拱手,略施一礼:“道长,不是我要争吵,而是家中却有情由,邻里之间还望互相海涵。”
长孙今也出身道门隐修派,该派不开道观,不在观修行,凭独门法术和内家武学云游四方、御侮防身、行医济世,短暂驻留某地时,常开一道医馆,为一方百姓医病,也不要报酬。最是道门中自由通透之所在,长孙今也又天性纯真散漫,行事做派更是随心随意随缘了。
他没回礼,也没接话,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将手中的红梅递向一手:“折梅逢佳人,聊赠一枝春。”
一手一脸懵的接过红梅,心里莫名其妙:“这道士几个意思?见过拿钱打发人的,第一次见拿花打发人的。”
长孙今也打量着花和人,赞不绝口:“都是剪雪裁冰啊!”
被人这么赤裸裸的赞美,一手没觉得害臊,也没有感到丝毫来自异性的让人不适的性别凝视,只觉得对方的话语如赤子般真诚,她收下了梅,刚才顶在胸口的那股怒火也随之散了。
刘一手:“谢过道长,不过还请道长……”
年长的小道士见状,打断一手,上前提醒长孙今也:“师尊,她是来闹事的,您还赠她花。”
一句话叫醒了长孙今也。
长孙今也冲着小道士们嚷嚷起来:“天机,都是天机,不用再踩了,这就起泥塑炉。”他又问向一手:“你家住隔壁?”
“是!”一手心里不由苦笑:“合着我这半天说什么呢?道长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
长孙今也招呼着小道士们:“把踩好的泥都运到园子里去,就贴着她家的院墙塑炉子,日落前必须要塑好了。”
“你!”刘一手惊了:“这老道怎么回事啊?!”
长孙今也:“莫吵,莫吵,塑炉子,不能吵。”
他说着话儿带着小道士们走远了,也不管刘一手什么反应,把她晾在了原地。
刘一手气的差点把手里的红梅摔了,又爱惜那一枝却有几分与众不同的美,小心收入怀中。
“算了,他们既然答应不吵了,就先这样,先把娘亲的病治好了,再说其他。”刘一手暗暗想着,拿着红梅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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