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篇,接着说他。”展鹏没好气地瞪了瞪张文峰。
“行。”张文峰咧嘴笑了,“总之,他对男人念念不忘。后来,他在酒吧——”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展鹏,才接着说道,“他在酒吧遇到个人,对他不错,两人同居了,他基本上算是被那个人包养了,那个人给他出学费、出生活费,还给他钱让他做小生意。”
展鹏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聆听。
张文峰瞥了瞥展鹏,又问道,“你们圈子里,是挺乱吗?”
“你还没完了,是吧?”展鹏嗔怪地白了张文峰一眼,哭笑不得,“我没混过圈子,所以不清楚,我长这么大,就和两个男人有过关系。”
“两个?”张文峰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杨毅呢?”
“我们根本就没到那步儿,啥也没发生过。”展鹏被问得面红耳赤,连忙分辨。
“这样啊,”张文峰哼笑一声,“我是说他那个朋友对他不错,但认识不少圈子里的人,陈义江是觉得遇到了爱情,可能人家没太当回事儿吧,经常让陈义江陪别的人睡,也许他们的生活就是那么随便。”
“我操!”展鹏再次感叹。
“陈义江说,他能接受让他朋友——睡他,但反感其他人,可是为了他的朋友,他也只能忍受,那又唤醒了他过去屈辱的记忆,可能祸根儿从那个时候就埋下了,再加上后来那几个王八蛋弄那一出,他就彻底爆发了。”
“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呢,”展鹏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张文峰说,“你说得没错儿,他确实够苦的。”
“其实,他可能还是喜欢女人。”张文峰撇撇嘴。
“为什么这么说?”
“他搞了一个对象,还和人家睡过觉,”张文峰呵呵一笑,“但是后来他决定报复那几个人,怕连累女友,就和人家分手了。”他看展鹏又皱起了眉头,便问,“你又琢磨啥呢?”
展鹏怔怔地看着张文峰,说到,“有点儿可惜,是不?”
警方最终还是安排给陈义江做精神鉴定,出结果那天,张文峰和展鹏一起吃晚饭。
“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张文峰随口说了一句。
“什么结果?”展鹏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没病,好好的一个人。”张文峰吁了口气。
展鹏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那不正好嘛,你那颗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哎——”张文峰叹着气,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展鹏迟疑一下,问张文峰,“他情绪怎么样?”
“有几天没见了,”张文峰稍作停顿,“做鉴定那天,感觉他情绪不太稳。”
展鹏缓缓点头,“这回做完鉴定,差不多也该移送检察院了吧。”
“应该是,”张文峰面露苦笑,“再弄弄文档,过完十一吧,总算没超期。”
“文峰,我想见见他,能办到吗?”展鹏打量着张文峰。
张文峰向展鹏投去狐疑的目光,“你这是——”
展鹏扯了扯嘴角,说,“估计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这个肯定从快,咱们都觉得可惜,我想,能不能帮他稳定下情绪,尽量安详地走——”
“我可没觉得他可惜,他是死有余辜。”张文峰耸耸肩。
展鹏撇撇嘴,笑着说,“装,接着装。”
张文峰找了个理由,安排了一次提审,把展鹏带进了看守所。展鹏在看守所开了一年车,大部分狱警都认识他,带着陈义江的管教见到展鹏,明显一愣,带着警觉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文峰连忙使了个眼色,说,“我们问点儿事儿,我让他帮帮忙。”
管教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看陈义江,又看看展鹏,嘴角浮起揶揄的笑意,缓缓点头。
展鹏没理会管教的表情,站在提审桌旁,眼睛直直地盯向陈义江,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陈义江扎着脚镣,双手被拷在身前,脚步迟缓,向着那把椅子走去。他目光低垂,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管教协助陈义江在椅子上坐好,解开手铐,又把他的双手拷在椅子上,然后冲着张文峰扬扬头,伸手冲着身后比划了一下,离开了提审室。
张文峰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陈义江。”
陈义江抬起头,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定格在展鹏的脸上,咬了咬嘴唇,苦笑道,“你果然是警察。”
“我不是——”展鹏吁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打量着陈义江问道,“抽烟吗?”
陈义江没说话,伸出舌尖在唇间抿了抿。
展鹏抽出一支烟,衔在嘴角点燃,然后走向栅栏,把拿着烟的手穿过栅栏。陈义江迟疑一下,伸手接过烟,白了展鹏一眼,贪婪地抽起来。
“不用急,今天管够。”展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张文峰一眼,继续对陈义江说,“不过那天你那句话说对了,我的确是过去找你的,我在那儿转悠了好多天了。”
陈义江抬眼看看展鹏,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又低下头,默默地抽烟。
展鹏也点了根烟,倚靠在栅栏上,斜睨着陈义江问道,“都大半个月了,在里边怎么样?”
陈义江吐出一口烟,盯着展鹏看了半天,讪讪地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我多少能体会到你的感受,”展鹏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冲着陈义江坐着的椅子努努嘴,“几年前,我和你一样,也是坐在那把椅子上,手被拷在那儿,脚上也扎着脚镣,”他又冲着张文峰一指,“也是这位张警官提审我。”
陈义江被烟呛了一下,连着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展鹏默默叹了口气,问道,“你今年二十几了,有二十五吗?”
陈义江喉结耸动着,犹豫片刻,回答道,“二十二。”
“二十二——是刚毕业的年龄,可惜,你出不去了。”
“那又如何?”陈义江的眼中闪出倔强。
“不如何——”展鹏扯了扯嘴角,接着说道,“我过来,不想说什么大道理,也不是猎奇,你是我找到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陈义江的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我不瞒你,我也喜欢男人,或者——和男人有瓜葛,并且,也死了人。”展鹏静静地打量着陈义江,“我就是因为那个,警服被扒掉了。”
陈义江的脸抽搐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展鹏,猛地抽了一口烟,然后恋恋不舍地把烟蒂扔到脚下,见状展鹏忙又点了根烟,递了过去。
“杀死那些人,后悔吗?”展鹏不动声色地问。
陈义江怔了怔,缓缓摇头。
“不后悔也未必是坏事儿,心里宁静就好。”展鹏顿了顿,“人啊,就怕自己和自己较劲,其实,人得学会和自己和解。”
陈义江似乎被触动了,脸上再也不是刚刚那种浑不在意的神情了。
“有句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也清楚,自己活不了几个月了,人死了,一切都是浮云,所以,宁静地享受最后的时光,尝试和自己和解,别和自己较劲,也别和他人较劲……”
后来,锒铛入狱的张文峰会不时地回想起那个秋天的上午,回想起展鹏对陈义江说过的那些话,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把展鹏带进了看守所,让他听到了展鹏的肺腑之言,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识过的展鹏,那是一个能让自己心灵宁静的展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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