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水势,擅动且无常形。”
——大陆简史·批注版。
当两人再出来时,天色近暗,街上却越发的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陈沉换回了之前的衣服,项链、礼服被一道打包送去了镇守府暂放,她却黛眉微蹙满脸的不悦之色。
陈九没好气道:“我说姑奶奶,您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女人略带不满斥责道:“先前说得话,你是一句没往心里去?就那点儿零花钱,你瞎糟践什么?不明白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么?”
刚才在店里临走准备结账时,陈沉本想自己付钱。她这些年虽说待在红楼中衣食住行皆不愁,没有花钱的地方,可这并不代表她缺钱。相反,陈沉极度富有,至少比陈九这个口袋揣着俩钢镚就敢装大款的土鳖富。
可那会儿陈九却一脸坏笑的对女子说,试也试过了,咱们逃单吧,说罢直接带着她飞奔离去。
陈沉当然知道少年是在借着玩笑的语气,打消自己付钱的念头,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些生气。
我的话你就从来没往心里去过么?
“哎呀……”
陈九赔着笑凑上前轻轻替她揉捏肩膀,说软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知道你有钱,可不就这么几件小玩意嘛,谁给不是给?再者说,这是我的心意。至于你先前说得那些话,我肯定是往心里去了。”
“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花钱,全指望你了。毕竟我这人牙口比较软,大部分时候只能吃得动软饭。”
陈沉从来都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可偏偏在少年这里,只要他跟自己搞嬉皮笑脸插科打诨那一套,自己就怎么都提不起心思真跟他生气。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陈沉显得有些烦躁,不依不饶道:“瞧瞧你那副惫懒的德性,还有没有一点陈家人的样子?想吃软饭,你是那种能吃软饭的人么?”
陈九眨巴两下眼睛,指着自己满脸无辜道:“我这副长相,大概率是能的吧?”
女人气笑了,抬手就是一记板栗重重敲在他头上,白眼道:“无赖!”
陈九故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满脸意犹未尽的表情道:“咱俩到底谁是无赖啊?我强吻你,是为了帮助你。而你呢?纯粹占我便宜。”
听到这话陈沉反而平静下来,回首看了眼商场,淡淡道:“出了那扇门,就别再提这些事情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九歪歪头,反问道:“为什么。”
女人自嘲一笑,声音有些低沉道:“镜花水月,只是一场梦罢了。”
真实而又虚妄。
陈九微笑道:“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讲的这般随意,不过大梦一场,呵呵,那我现在不跟你抬杠,就问你一句,这个梦境给你的感觉如何?”
他盯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阻碍直达内心深处。
女人抿起略显清冷的纤薄双唇,保持沉默。
隔了会,她轻声道:“美好,却充满不真实感,似泡影。归根结底我们不是一类人,在你眼中,人间处处是欢喜,并且不吝于向世界表露自己的善意,向周围人传达自己的信任,可我恰恰相反。”
陈九明白她的顾虑,温声道:“你的不安与生俱来,需要你本人去克服,当然,这种改变究竟有没有必要?看你怎么去权衡抉择。
“而我,绝不会奢望自己现在、或是将来能给你带去什么狗屁安全感。”
“因为但凡那样做,只会让你徒增压力罢了。”
陈沉面色复杂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能想通透这些,我很开心,如释重负。”
少年扬起嘴角笑问道:“怕我真的爱上你?啧啧,真够自恋的。”
陈沉并不在意他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置可否道:“你还小。嗯……”
她顿了顿,强调道:“生理上的小,正处于一个对情感懵懂无知却又充满好奇憧憬的年纪,分不清依赖、喜欢、好感、爱意之间的区别。恰恰是这些东西,最容易影响到一个人的心志。”
……
陈九愣了愣,轻轻拍拍她的头,又好气又好笑:“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少搁这里画蛇添足,或者说是在强行给自己一个解释。成天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累不累?”
陈沉反问道:“你想的难道少了?”
“哈哈哈,如你之前所说,我们不一样的……”
少年眉目间满是温柔笑意。
他轻轻拉住女子的柔荑,目光转向前方繁华,温声道:“暂且先放空自己,就这么慢慢走下去吧,走到哪是哪,好么?”
陈沉犹豫了会,反握住他的手说道:“好。”
——
两人就像一对普通情侣、亦或是姐弟,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中漫步闲逛。
陈九出声问道:“有多久没这么悠闲了?”
陈沉认真想了想说道:“十六年。”
“嗯?”陈九有些惊讶,眉头一挑反问道:“记得这么清楚?”
陈沉点点头说道:“十岁那年,我出来执行任务,在仁安镇附近,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尽管过程有些艰难,可所幸平安完成。之后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或者说恐惧,便来到一条像今天这样繁华的商业街内闲逛,长见识也好转移情绪也罢,总之逛了很久。”
陈九追问道:“后来呢?就没再瞎溜达过了?你应该有很多需要外出执行的任务,忙里偷闲不是难事。”
陈沉平淡道:“没,自那一次之后就腻了,一个人有什么可闲逛的?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少年牵着她的手悄悄握紧几分,笑道:“现在是两个人了。”
忽然他眼前一亮,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拉着女子匆忙朝远处奔去。
陈沉有些无奈道:“真不知道你这一惊一乍的性子像谁。”
几分钟后,两人在一处小推车旁站停,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陈九把脸贴在玻璃橱窗上,眼巴巴的望着里面说道:“我好多年没吃过糖葫芦了。”
陈沉笑意促狭,打趣道:“西海黄村还有人会做这玩意?”
陈九翻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一边儿待着去,你懂啥?”
他看向老板说道:“来一串,纯山楂的,不要芝麻粒、花生碎、葡萄干。”
“好嘞,糖纸要么?”
“不要不要。”
——
陈九左手拉着女子,右手捏着糖葫芦,一路上津津有味的舔舐着,看得陈沉直泛恶心。
她有些嫌弃道:“你不能好好吃么?”
陈九塞了一个糖衣被舔净的山楂进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不懂,爷吃得不是糖葫芦,是逝去的青春回忆,当然要细细品味。”
“矫情,”陈沉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有些不满道:“且自私,吃独食。”
“啊?”陈九傻眼道:“你也要么?我以为你不会吃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陈沉不屑道:“你都能吃,我怎么就不能?”
这都能攀比赌气一下?
陈九有些无语,摆摆手随意道:“都跟你说了,我有很多年没吃过糖葫芦,所以并不单纯是怀念、喜欢它的味道。”
上次吃,大概是好几十年前了吧?嗯,得追溯到自己踏足宇宙星海前了,那时即将离开地球,与父亲见最后一面,他递给自己的就是这玩意。
还搞煽情那一套,说什么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糖葫芦,可偏偏满口蛀牙,因为害怕伤害你的牙齿,就很少给你买,哪怕你苦苦哀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个蠢货,你都已经那副德性了,再吃俩糖葫芦又能怎么样?
可远逝的时光,让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年,如今你长大成人即将远航,我作为父亲既不舍别离,又真切为你感到骄傲。
激励的话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当你决定为了人类的将来、舍生忘死踏足头顶星海时,就已经做好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
今天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人间……拿着糖葫芦等你。
直至今日,陈九仍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年过半百两鬓微霜的父亲,手持冰糖葫芦望着自己,眼含热泪哽咽不止,神情哀伤至极。
思绪流转万千,他抬起头默默仰望星空。
父亲,儿子回来了,糖葫芦也在,可您去哪了呢?
依稀记得您当年说过,人死后,会化作天幕上的恒星。
这是真的么?
如果是,那您还认得现在的我么?
大概……不会认得吧。
少年自问自答,心下有些难过。
泪水悄然布满面庞,浸湿衣衫。
陈沉静静凝望着他,没有去询问什么,轻声道:“十岁那年,是我第一次杀人,同样是我第一次吃冰糖葫芦,味道酸酸甜甜,我很喜欢。可转念一想,那抹刺眼的亮红色,与鲜血何其相似?于是,我大吐特吐,哭得撕心裂肺。”
说着,女子伸出手轻抚少年面颊,似要替他抚平哀伤。
少年扭头看向陈沉,擦干眼泪问道:“现在还像么?”
陈沉摇摇头,说道:“不像了。”
他把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带着些许哭腔道:“呐,你也吃。”
朱唇轻启咬破甜蜜糖衣,将泛着淡淡酸涩味道的山楂送入口中。
“很甜。”
女子嘴角上挑眉目弯弯,神情温柔。
好一对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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