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教人向善?不是说善良的人会好到什么地步,而是说他不会坏得突破底线。”
——大陆简史·批注版。
要搁在平常,以陈落的清冷性子,万万干不出死缠烂打这种事情。本就萍水相逢,对方既然不愿出手相助,那便就此作罢。
可眼下涉及到仁安城,更有可能涉及到自己儿子,男人只好厚脸皮一次。
他沉默了会,再度出声道:“我的儿子叫陈九,字择欢,身世背景有些复杂,成长经历亦很曲折。”
“这小子曾和我说,自己有两个名字,一为陈九。二为黄天。”
“前者是我取的。”
“后者,是西海黄氏遗民给他取的。”
“哦?仁安陈氏的嫡传血脉,竟是被黄家人养大的?”老人眉毛微挑,显得有些惊讶,旋即笑道:“接着说,来了点兴趣。”
陈落继续道:“他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我远赴海外将他接回陆地,送往仁安城。尔后分别时……呵呵,他曾一记手刀贯穿我的金刚体魄。”
“再之后,潜心打磨四年,成功步入大师境。”
“十六岁的大师呐,往前推五百年,亦屈指可数。”
老人瞅了瞅满脸自豪之色的陈落,表情异样道:“总觉得你有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
陈落微笑道:“九儿只会比我形容的更强,绝不会弱。”
老人轻抚下巴,若有所思道:“虽然知道你是在直钩钓鱼,可不得不说,我还真来了几分兴趣。”
“你儿子叫啥来着?陈九是吧?”
“嗯……值得一见。”
陈落试探性问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
老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话果然不假,你是关心则乱啊。等我到那,黄花菜都凉了。”
陈落指了指他背后那把青铜长剑,直接道:“您自己说得,御剑一道,无法突破光阴长河的束缚,但却能做到无视空间距离。”
“飞剑先去一探究竟如何?”
“若应允,算我陈落欠您一个天大人情。”
老人没有半点避讳,直白反问道:“我要人情有啥用?别说你陈落,星空学院十姓世家摞一块又如何?”
我曾赤条条的来,日后赤条条的走,中途旅程唯剑作伴,不需倚仗任何人。
“你把你的宝贝儿子吹得好像此人只应天上有一样,我偏不太信这个邪,但不是现在去见、去验证。”
“我有自己的规划打算,从东向西,由南至北,得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
“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所谓天才。”
“陈九不值得我改变原定计划,你这个当老子的同样如此。”
“不过呢……”
老人稍作停顿,转折道:“我看你还是蛮顺眼的,身居高位执掌权柄,却仍有一身难得的君子气,谦逊有礼温润如玉,所以不妨给你吃颗定心丸。”
嗯?
陈落愣了愣,说道:“还请指教。”
老人指向苍穹,淡淡道:“那位这次降临,不曾抱有分毫敌意,纯粹下来溜达溜达,因此你儿子不会有事。”
“更何况……”
“袁林你认识吧?”
“很多年前,我和这小子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才知道,他是你们陈家的人。”
“还有你老子陈寸心,据说也很厉害。”
“有他们护着,你还瞎担心个啥?”
闻言,陈落露出一个无奈苦笑,说道:“我家那位老爷子,您不了解,他是一个……”
“哎,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总之正是因为家父在,所以我才更怕九儿出事,进而厚着脸皮想要寻求您的帮助。”
旁人可能不太了解自家老爷子的脾性,但陈落绝对门清。
以天下为己任的父亲,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感情二字存在。
哪怕偶尔出现些儿女情长,也万万不能当真。
因为这只是被他当作一种手段在用,本意绝对值得深思。
其本人对于那些入侵者的态度,更是激进到极致,总想着抓紧打一场,好像打完就能解决后顾之忧似的。
至于所谓向阳条约?
权宜之计罢了。
归化天人政策?
更是放屁。
也就是碍于内阁和星空学院的施压,否则陈寸心早就不择手段的找机会开战。
陈落忧就忧在此处。
害怕自家父亲把陈九这个孙子当作突破口。
——
青衫老人闻言了然一笑,说道:“懂,应了那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落点点头道:“嗯。至于您先前所说,天上那位只是下来看看……”
老人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拍了拍背后的青铜长剑,笑道:“心意相通,老伙计告诉我的。”
陈落没去质疑这话的真假,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满脸赞叹道:“剑有两途,一为术,二为道,玄妙至极,您皆臻至巅峰,了不起。”
老人乐呵呵道:“你陈落就是马屁拍得再精,我也未必能选中你儿子,得日后亲眼瞧过再说,万一和你一样又是个榆木疙瘩呢?那全白搭。”
陈落下意识回想起和儿子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看似四六不着,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实则骨子里自负到极致,眼里从来没有人间,只看天穹,并且还有足够天赋、实力去支撑这份傲气。
念及于此,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古怪笑容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九儿压根看不上您的剑术?”
老人哑然失笑,敷衍道:“也许吧。”
提剑至今快百年,凡出鞘时,敌手也好,天人也罢,哪怕把墨鳞、兽族也囊括在内,无一不心悦诚服。
到时候随便露两手,哪还有别人挑我的份?
可不都得抢着学。
——
西北漠城。
程五带领部队开赴前线与兽族对峙,程开合独自镇守后方。
大宅内,瞧着天气还不错,程开合推动轮椅去往佛堂,带正在诵经的老伴儿到后花园晒晒太阳。
头些年程开合遭遇过一场猎杀危机,绝境下,是那位老妇人舍生忘死,以己命换他命,最终成功救下丈夫。
自己虽然侥幸活下来,却沦为残疾,同时落下无法根除的病根,以至于常年怕光怕风,喜欢待在阴冷处。
久而久之,寒气渐生。
程开合心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所以经常找借口带老伴儿出来溜达,见见太阳,偶尔也会扶她下地走走。
漫步间,这对老夫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大部分时候都是老媪一个人在那碎碎念,既忧心儿子的终生大事,也忧心外孙陈九在仁安城过得好不好。
程开合始终保持微笑,安静聆听,时不时的出言附和两句。
忽然,二人神情俱是一滞,近乎同时抬首望去。
老妇人额头上的褶皱聚拢到一块,嗓音略显沙哑道:“大概不是我的错觉?”
程开合眯缝着眼,迎着头顶刺眼日光轻声回道:“嗯,它来人间了,非本体,意识降临,落点在仁安城。”
老妇人心头猛地一跳,反问道:“仁安城……跟陈寸心牵头的那场会议有关?”
程开合犹豫了会,还是决定将程峰之前汇报过来的情况、如实告知给老伴听。
……
听完之后,老妇人陷入到久久的沉默中。
干枯五指不停敲打着轮椅把手。
时间悄然流逝,老人忽然出声道:“前半截事情无关紧要,大概是九儿冲冠一怒为红颜,强行替那个名叫束芯的姑娘出头。但你也得上点心,多叮嘱下面几句。九儿好不容易开口,不能驳了小家伙的面子。”
“至于那位的降临,很有可能跟天一有关。”
“陈寸心的一句生死不论,明显是要借九儿来生事,看看能不能趁此机会打破人间和天上的微妙平衡,尤其是所谓归化政策。”
闻言,程开合颔首道:“跟我的看法差不多。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陈寸心的如意算盘应该是打成了,天一十有八九死在了仁安城,否则它不会突兀降临。”
老妇人遥望东南方向,目光中的波澜逐渐消退,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怒意。
你陈寸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择手段呐!
——
人类社会以等级之分确定领导权,上下尊卑有序。
而那些自称为天人的高等文明,相比较起来就简单明了许多,只以诞生时间为准,后用序列号冠之。
其中有个存在为“一”,最先产生自我意识。
尔后,一生万物。
但它从未承认过,是自己创造了后来的天人们。
当然,也没否认。
光阴长河漫长无边际,谁都没有追溯源头的能力,更无法看到终点。
这期间,数不清的天人诞生,亦有数不清的天人消亡。
但所有存在,第一眼见到的都是它。
按照现在人类社会的说法,它既为师,也为父。
再后来,它们通过‘家园号‘反向追踪到地球,开启一场灭世之战。
这时候,它们又学会一个新词。
首领。
或者说王。
独一无二的王。
‘一‘之下,众生平等。
而就在今天,它们的王久违的开启了一次全频通话。
震荡的波频摇曳在每个天人的心间。
这段波频不长,意思表达的却很清楚。
天一被人类抹除,火种亦无法使其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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