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如此，就对么？”
——大陆简史·批注版。
束芯总觉得今天的少年有些神神叨叨，但她也没多问什么，安静等待下文。
陈九接着道:“简单点来说，没登顶之前，大家都是韭菜。”
“你们平常是怎么剥削、蒙骗那些普通老百姓的，上头就是怎么算计你们的。”
“权力呈金字塔结构体现，最顶端的存在们，以武力为基础，先掌控舆论，而后总结并设计出一套完善的、利于统治的意识形态。”
“随即一层一层传播下去，环环相扣，演变到最后，就是理想中的最完美状态，互愚的同时，又自愚。”
“让人们自己糊弄自己，多牛逼的境界啊？”
“而你们这些社会中坚力量，自觉站在潮头之上风光无限，但说老实话你们才是最惨的。”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就是这个道理了。”
“却偏偏不自知，竟天真的以为自己早已看穿一切，能凌驾于万千平民之上，甚至还幻想着那更进一步的可能。”
“实际上呢？你们本身也不过是片随波逐流的落叶。风往哪吹、水往哪流，你们便往哪飘。”
“一切都在上面的可控范围内。”
束芯抿嘴不语，默默消化着这些内容。
隔了会之后，她轻声开口道:“我觉得你这些话，有危言耸听的成份在里面，甚至可以说太过极端。哪里是在教我用一种新的思维逻辑来处理事情？分明是在贩卖焦虑好吧。”
“哈哈哈，”陈九笑着道:“没呢，只是在向你阐述这个世界的本质。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当你自认为自己处在吃人的身份上时，不妨想一想，究竟是谁给你带来的这种错觉？”
束芯指着自己额头道:“你是想说，我被洗脑了？而且还是在‘不知‘的情况下？”
她不太愿意相信。
陈九不假思索道:“大概就这意思。科技越发达，人越容易操控。”
“当然啦，你们这群牛马相较于底层民众来说，份量还是要重得多的。”
“看历史就知道，每逢局势动荡之际，人民但凡敢站出来、发出些违逆当权者的声音，或者说敢做出点什么实质性反抗举动，都会遭到残酷镇压。”
“你们这些所谓的精英就不同咯，毕竟也掌握一定能量嘛，所以无论政府心里多么膈应，明面上都会表现出一副充分尊重你等意见的态度。”
“不过这里有个前提，就是你们要有点眼力劲，不能得寸进尺，否则铁定完蛋。”
“但自以为是、不知死活，又偏偏是你们这类人的通病。”
“要知道你们都是规则的受益者，自然也受规则束缚。政府如果想，有无数种手段能玩死你们，并且合法合规。”
束芯轻眯起眼，表情略显怪异道:“首先说好，我没有跟你抬杠的意思啊，就想顺着你的话举个例子。”
“细数过往历史，无论是封建王朝也好，亦或民主政权也罢，到最后能决定国家未来走向、繁荣兴衰的，还真就是我们这些精英阶级。”
“因为我们同样掌握财富、力量、资源，尽管跟执政府比起来可能会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但这些要素仍旧存在不是么？”
“而当我们拧成一股绳、准备同舟共济的时候，政府亦掀不动风浪。”
“所以，我们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更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陈九屈指轻弹她的脑门，笑道:“愿意动脑子思考是件好事儿，但不要代入太多自己的主观情绪。”
束芯正欲反驳，但转念一想陈九似乎真有资格说这个话，至少在自己面前，他讨论任何事都是抱着一副高高在上、或者说冷眼旁观的态度，理智且冷静。
陈九继续道:“你刚才说得固然有道理，但忽略了一个事实，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句话:当今科技越发达，你们就越好控制。”
“就拿你束芯举例，身处大数据时代的洪流中，毫无隐私可言。”
“只要我想，随时都能从红楼系统中抽调出有关于你的全部数据，进行深度剖析，建立起一个立体的、清晰的人格模型出来，以此来把握你的思维逻辑、行为准则惯性，最终做出精准预判。”
“这种情况下我如果想针对你、或者说改变你什么，那再简单不过。”
束芯微微摇头道:“感觉你说得越来越玄乎了，有点哲学上我非我的意思。”
陈九颔首道:“我思故我在。可世间绝大部分人所接受到的讯息、所培养成的三观，都是在某些特定人群的主观引导下进行的。他们希望你这么想，所以你就这么想了。大网之下，谁都不例外。”
束芯隐约有些听懂了，问道:“我是我，此为不知。我非我，此为知。对吧？”
说着她望向少年，满脸认真道:“那你呢，在不在自知的范畴里？”
“嗯……“陈九想了想回道:“原来不自知，总觉得自己有个坏毛病，就是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极容易动心起念。说得文青点就是，心有不平气，欲抒之。恰巧我还真拥有管闲事的能力，所以过去遇到过不少麻烦，现在、将来同样如此。”
“后来逐渐想通其中关隘，得知字。”
“我是我也好，我非我也罢，其实都要忽略、乃至摒弃掉当下的感受，或者说当下的对错。”
“往长远看要点有两个，我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有没有被他人的意志影响？我一路登高渐行渐远，有没有顺应规则？后者最重要。如果都能满足，那中途去砍砍柴赏赏景，生出点插曲，也没什么嘛。”
束芯略带狐疑道:“顺应规则？我一直觉得，你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没想到你把自己也囊括在其中？”
陈九点头道:“当然。目前的仁安城只能响彻一道声音，只能贯彻一份意志，那就是陈寸心。”
束芯稍加思考，说道:“如果按照你的这套理论继续较真下去，那我也可以说，老爷子背后站着整个红楼情报系统、整个仁安城主府，以及无数社会精英人士，大家都在替他充当幕僚，因此他的意志未必不受影响。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他么？”
陈九笑着道:“你呀，这会儿牛角尖钻得太厉害，一叶障目。”
“老爷子谁？仁安城这艘大船的船长，规则的制定者。他会在乎自己的意志受不受外界影响吗？不会的，只要船舰在按照他心中期待的方向所行进便可。”
“那有没有能掣肘他的势力、或者人存在？”
“当然有，安天城内阁，星空学院，遥领大陆十九城五百年，底蕴之深非个人各城能抵抗。”
“因此从本质上来讲，爷爷跟我差不多。”
“别看我现在猖狂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但心里那条红线格外清晰，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泾渭分明，绝不敢多迈出一步。”
“换句话说，如果哪天我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说做出点什么突破老爷子底线的事情，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抛弃我。”
“都是一个道理。”
“所以啊，当你认清这些现实，找准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谁说了算，那无论现在亦或将来，遇到的大部分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束芯听着陈九的长篇大论，眼神中渐渐流露出几分迷茫之色，撇嘴道:“你这会儿话太密，尽管听起来都很简单明了，但凑到一块，给我搞得有些晕。”
陈九挠挠头，龇牙咧嘴显得异常无奈道:“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姑娘，怎么关键时候就犯混呢？哎，我这样跟你说吧。”
“如果你想成为束家下一任的掌门人，将来无论有没有带领家族更进一步的野望，都得认清楚自己是韭菜的现状。”
“老老实实、低低调调赚钱，细水长流，同时做好人情投资，并且要对大陆政治格局有个基本认知。”
束芯好奇问道:“这样就能成功了？”
“呵呵。”
陈九忽然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但在束芯看来，却显得有些诡异。
阴恻恻的。
她小声道:“你这样笑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看。”
陈九点点头，很听话的收敛起上扬的嘴角，语气平淡道:“刚才我说的这些，你如果都能做到，可以延缓束家衰败的速度。”
？？？
束芯下意识的质问道:“说啥胡话呢？”
“哎，你怎么还不明白。”陈九叹了口气，问道:“今夕是何年？”
束芯愣了愣，没明白他话里的真实含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新历492年？”
陈九嗯了声，接着道:“黎明大陆从当年的百废待兴，走到今日的繁荣昌盛，共历经492年。这中间，出现过几个百年世家？不多，双手之数。”
“那再把范围缩小一点，传承过两百年的世家有么？”
束芯轻声答道:“唯星空学院十姓而已。”
陈九继续问道:“地方诸侯的姓氏传承呢？”
束芯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答道:“最多不过一百五十年，然后便会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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