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瑾瑜一句话戳穿心事,宋窈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红着眼睛没说话。
一阵风把珠帘吹的缠绕在了一起,又摇晃着四散开来。连垂下的青纱帐都被吹起了一角,隐约晃出了里面一个人形。
宋窈心里一慌险些坐不住,好在陆瑾瑜背朝着床榻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就在她坐立难安的时候,四喜终于把凉汤端了上来。
她听从宋窈的吩咐放在了陆瑾瑜的面前恭敬的劝道:“天气炎热,这是二姑娘给世子准备的凉汤,世子尝尝消消暑气。”
听见是宋窈准备的,陆瑾瑜的神色缓了缓。
凉汤里放了莲子桂圆等物,看着让人口舌生津。
陆瑾瑜拿着汤勺搅动了一下,宋窈一眼不错的看着,脸上不自觉的带了些紧张。
看她如此,陆瑾瑜倒笑了下:“怎么?不能喝?”
他本是随意一句话,却惹得宋窈面色大变言辞也突然激动尖锐起来:“大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怀疑我下毒不成?不想喝便不喝,也不必辱我至此。”
宋窈本就怕极了陆瑾瑜,又实在太心虚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嚷嚷着叫四喜送客。
四喜虽然站在宋窈身后伺候,眼睛却时不时的看着床榻的方向。一 听宋窈连凉汤也不喝了就要赶陆瑾瑜走一颗心骤然一松,伸手就想收了桌上的白瓷碗。
哪知指尖刚碰到碗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手腕。
陆瑾瑜的力道很大,四喜疼的呻吟了一声,她脸色煞白无措的看向了宋窈。
“姑娘……”
“窈窈恼什么,这汤我喝就是了。”陆瑾瑜定定看着宋窈,虽然勾着唇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松开四喜,眼尾的余光极快的扫向了床榻的方向。只是那里被床帐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端倪。
宋窈提心吊胆,几乎快要崩溃。她那点勇气都用在了刚才呵斥陆瑾瑜上,桌上的凉汤在眼里也渐渐变成了催命符。
若是被陆瑾瑜发觉,他这个疯子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事来。
宋窈紧紧的抓住袖口,不敢抬头:“四喜,我累了,送世子出去。”
雷声阵阵,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酝酿已久的一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陆瑾瑜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散了花瓣的紫薇神色眼神渐渐黯淡:“窈窈可还记得,你初次进府也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
“那时候你还不及我的胸口,因为丢失了相伴已久的小木马闹的母亲头疼。”
宋氏嫁进宣平侯府的时候宋窈刚满三岁,悻生生的躲在宋氏身后,脖子上挂着一个小木马。
陆瑾瑜刚从书院回府便看到了这个多出来的小妹妹。
他本没放在心上,哪知道正在房中练字的时候却听见了她的哭声。
那哭声断断续续,又下着大雨更是听不真切。
陆瑾瑜被吵的心烦,便放下笔寻着声音过去,临出门的时候又把盘子里的窝丝糖捏在了手心。
茫茫大雨遮蔽了人的视线。
陆瑾瑜沿着长廊寻了许久,终于在月亮门发现了哭的两眼通红的宋窈。
她结结巴巴,连比带划,陆瑾瑜才知道原是她的小木马丢了。
雨下的太大,陆瑾瑜拿出糖块哄她。宋窈还在哭着却把刚得到的糖塞了一块在他口中。
温热的手指一触即分。
陆瑾瑜硬着的一颗心突然就软了几分。
宋窈因为丢失了心爱之物闹的宋氏不得安宁,还惹得一顿训斥。
陆瑾瑜捏着筷子看的不忍,待午膳后便让下人帮忙撑着伞,冒着雨把木马寻了回来。
虽然打着伞,袖口靴子还是被雨水打湿。等到了半夜陆瑾瑜便发起了高热,险些救不回来。
记忆中的那场大雨像是和眼前这场雨重叠。
陆瑾瑜用指尖刮了刮碗壁,虽是和宋窈说话眼睛却看着碗中被煮的泛白的莲子。他极为短促的笑了一下:“自那之后我便总觉得只要下雨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宋窈侧着身子,她抿了抿嘴唇强压下心里的苦涩:“大哥哥说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
“呵,是吗?”
风更大了一些,一些雨水甚至顺着窗棂飘洒进来。
陆瑾瑜静静看着宋窈,眸色深沉近墨,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可在看到宋窈脖子上未痊愈的伤口时,眼中的戾气突然就散了个干净。
他这才明白,宋窈已经到了恨他至死的地步。
陆瑾瑜伸出手缓缓的端起了凉汤,接着在宋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药效来的很快,先是手失了力气。碗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让人心惊。
宋窈在绣墩上坐了许久,久到四喜以为她要反悔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开口:“把世子一并扶到榻上去。”
陆瑾瑜身为一个成年男子,四喜一人根本使不上力。宋窈出手帮忙,两人拖拽间一支琉璃缠丝簪子从陆瑾瑜的怀里落了出来。
宋窈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接着面无表情的一脚踩在了金簪上。
从小到大,只要陆瑾瑜惹了她不开心,他便去买首饰脂粉哄她。说来也好笑,那妆匣里的大半东西都出自陆瑾瑜之手。
可她现在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宋窈把陆瑾瑜扶上榻,想了想又扯乱了衣服让他与昏迷不醒的杜鹃抱在一起。
四喜慌的掉眼泪,宋窈这个时候反而出奇的冷静。
她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看也没看榻上之人一眼:“你守在这里,明日一早便出府去给李家递信。”
“那姑娘你呢?”
“我会去佛堂为母亲祈福,李家人什么时候进府来寻杜鹃,我便什么时候出佛堂。”
“世子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杜鹃在房中与世子说话。”
“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四喜忙不迭点头:“都记住了,姑娘。”
雨势渐大,丫鬟婆子们都躲在房中避雨,宋窈一早也说了除了四喜不许人近身伺候。
她撑着油纸伞避开旁人的视线从侧门出去,沿着小路往佛堂去了。
这场雨一直下了半夜。
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微明。
四喜几乎一夜未眠,她眼都不敢眨的守在陆瑾瑜身边唯恐他半夜醒了过来。
好在宋窈分量下的足,一直到四喜带着李家长子找上门两人还沉沉睡着没有苏醒的迹象。
与杜鹃定亲的男子名唤李韦,在京中一处酒楼里做掌柜。
在媒人的撮合下,他一眼就相中了相貌清丽气质出众的杜鹃。
眼看着婚事在即,四喜却找上门来说杜鹃要留在侯府做丫鬟,李韦自然是不依的。
他跟着四喜一路从角门进了侯府。
自打进了侯府看着处处规矩森严华丽精致的模样,李韦很是拘谨。
四喜带着他来到宋窈院子时,脚步却停了下来。
再往前走两步,杜鹃的事就瞒不住了。
“四喜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四喜袖中的手指紧张的发颤,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因为一夜未眠,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她想起了小日子来的时候,杜鹃熬的姜茶又想起值夜回房的时候留的那盏灯。对宋窈的惧怕和对杜鹃的愧疚几乎快要把她撕扯成两半。
“杜鹃不在侯府。”
李韦愣了愣。
“杜鹃不在侯府!”四喜的声音大了些,可她话音还没落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宋窈的房中传了出来。
让她最后的一点努力成为泡影。
四喜头皮一麻,跌坐到了地上。
见四喜这样,李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沉着脸大踏步的朝宋窈房中走去。
已经有好奇的小丫鬟围在了门前,还没等李韦推开房门,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从里面冲了出来。
正是醒过来的杜鹃。
她面色苍白,满眼绝望因为跑的太快,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李韦撞上。
有小丫鬟惊呼出声:“杜鹃姐姐!”
“我不是不是!”杜鹃使劲掩面痛哭。
她也不知道原本好好的怎么会和陆瑾瑜睡在一起。
“杜鹃?”李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可杜鹃却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她怎么也不愿抬头看他,捂着脸不住的哽咽。
李韦脸色黑沉的见底,杜鹃头发散乱衣服也胡乱的皱成一团,又这般惊惶失措地闷头往外跑,经历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攥紧了杜鹃的手臂用力将她拖拉着回了厢房,床榻上的陆瑾瑜刚刚苏醒,他一只手撑着床缓慢坐起来,另一只手不住按揉着太阳穴。
塌上衣襟散乱,被褥皱翻,陆瑾瑜的外裳丢落在地上,只身穿着内衬,前襟大开,露出半个胸膛。
李韦呼吸急促气到发抖,他手底攥着杜鹃的手用力到掐出一圈淤青,牙齿发颤只恨不得冲上去杀了这对狗男女。
他声音干涩的的发哑,看向眼前本该过几日就嫁给他的杜鹃,又怒又怨:“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杜鹃自醒来就慌了神,她大脑一片空白,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只一味的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陆瑾瑜铁青着脸下了床,伸手捞起地上的外衫随意的穿到身上。这衣服被慌不择路的杜鹃踩了一脚,上头还有团灰扑扑的脚印,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在众目睽睽之下勉强收整打理好自己。
昨日发生的一切还犹在眼前,陆瑾瑜大概猜得出缘由。
他还以为宋窈在碗里下的是毒药,没想到却是迷药。
也不知该不该说她有所长进,连自己都敢算计了。
他坦然的面对盛怒中的李韦,表情满是漠然:“我没碰过她。”
陆瑾瑜的语气太平静也太坦然,连李韦听进耳朵里也不由的有些松动。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环顾了一圈富丽堂皇厢房,又落在了他那一张英俊的脸上。
想到眼前的人是侯府世子,犯不上用这等手段强要一个下人。
李韦松了手底的力气,犹疑的上下打量着杜鹃:“世子说的可是真的?”
杜鹃一只手重获自由,忙不迭的把身上囫囵裹上的衣裙揽紧,她下牙打着上牙,磕磕绊绊说不出个缘由。
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昨晚留在府上做了碗甜粥,一睁眼就散着衣襟和陆瑾瑜抱在了一起。
做没做过什么,她是真的不知道。
杜鹃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她下意识的看向陆瑾瑜,寄希望 他能再解释一两句。
可那一句已是恩典,陆瑾瑜本就不是太心善的人,又怎么会多费口舌为一个丫鬟开解。
李韦的脸又阴沉了下来。
正僵持着,得了风声的宋窈从佛堂匆匆赶了来。她没敢抬眼去看陆瑾瑜,进了门就迎上李韦和杜鹃而去。
明明在佛堂守了一晚,可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疲态。
宋窈表情沉痛深深的看了眼杜鹃,目光掠过李韦:“杜鹃,你怎么如此糊涂!”
“我一直知道你倾慕大哥哥,可我想着你如今既已有了婚约应当是放下了这念头,这才心无芥蒂的将你留在府上。可你如何能做出引诱世子这等事来,你如何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的未来夫婿?!”
李韦脸色随着宋窈的声音越来越差,陆瑾瑜站在几步开外,从进房之后就不曾看她一眼。
宋窈掐着手心强撑着继续说着:“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胆大至此,作践自己不说,手上还不清白,你可还偷走了哥哥送我的金簪?”
宋窈的诘问一句比一句震耳,一句比一句锥心。
到了这会儿杜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没想到宋窈竟然恶毒至此,不惜将她丢出去做一枚棋子。
可李韦显然已经相信了她的话瞧着自己的眼神越发的憎恶陌生起来。
对嫁去李家的憧憬一瞬间成了泡影,杜鹃从心底泛起无力感,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伸手去抓李韦,妄图攥住一场濒临消失的美梦:“不是的,我没有,是她在撒谎!”
杜鹃紧紧的揪住李韦的袖子,哀婉泣诉:“都是她在空口白牙的冤枉我,我不曾做过这些事,我根本就没有偷发簪!二姑娘人面兽心,当初跟在她身边伺候时就经常打骂虐待于我,今日之事都是她有心为之,我若真心悦世子,又费尽心思的出府做什么!”
李韦本就黝黑的脸气的发红,他用力抽走被杜鹃紧攥的袖摆,眼底不见丝毫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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