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说完,缓缓啜泣着。
“妹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不成样子了。娘过去一看,当即晕了过去,父亲想来也已经知道此事。”
话音一落。
外头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安阳侯,也就是淑妃的父亲,穿着黄马褂要求见他。
安阳侯当年也是显赫的人家,黄马褂也是御赐之物,是有着特权的,皇帝想要杀一个身穿黄马褂的人,都是不行,顶多将他给贬黜了而已。
虽说侯府现在日渐衰弱,底蕴犹存。
“……”
萧昱闭眼捏了捏眉心,露出怅然神色。
不多时,安阳侯进来了,他看着坐在高位上面的女儿,冷哼一声,并不理会,洋洋洒洒便说了一通张公子的罪行。
克扣贡品,开设私娼,贪墨军饷,勾结朝臣欺辱他云云,那状纸足有小半人高,记满了他的控诉。
除此以外,他还罗列了许多和张家交好的人家,那些疑似去过私娼,凌辱他的女儿的一些官员。
以及那些人牙子背后的人!
人牙子,向来令人深恶痛绝,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都能如此猖獗,没有人护着,怎么可能!?
末了,安阳侯跪服在地,朗声道:“臣恳请皇上,处置此贼!同时也要严查,张不为将军是否知晓这些事情!”
“还有宫里的张贵妃!他弟弟笼络这么多的朝臣,难道就没有别的居心!?”
字字诛心。
“朕知道了。”
萧昱颔首应了,正要作答,外头的太监再次通传道:“皇上,贵妃娘娘过来了,现在要宣召她进来吗?”
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安阳侯立即起身,目眦欲裂地望向门口,几乎就要冲出去,直接三拳两脚的打在张贵妃的身上。
“拦住他!”
还好魏公公眼疾手快,招呼着小太监们拦住了他。
萧昱同样生气,但好歹保持着几分理智,深呼吸一口气后,说道:“先让贵妃进来吧。正好,你可与她对峙。”
“先……冷静一些。”
说完,他又看向魏公公,低声吩咐道:“派人去宫外,将她弟弟捉拿归案!待会儿,朕要亲自审理此案!”
“让大理寺和三司的人都候着,此事绝不容妥协!”
“是。”魏公公心头一凛,答应完了以后,又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地问道:“那……张大将军那里,可要派人去边关传话?”
张不为早在几个月前就回去边关守着了,自然是不在京城的。
原本只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必将张不为叫回来,但现在……出的还真的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呀!
萧昱叹了口气,更加头疼了,想了想,说道:“派人递一个消息过去吧,叫他不必回来,此事朕会公允处置。”
“……”魏公公砸吧了一下嘴巴,总觉得这件事还有些不妥的地方,可萧昱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答应。
须臾,张贵妃进来了。
今日她仍是打扮得华贵艳丽的,丹凤眼里充斥着妩媚,盈盈进来以后,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萧昱的身上,随即发现了坐在两侧的我和淑妃。
顿时,她的笑容收敛,目光也变得锐利了。
我知道。
她这副样子,定是不喜见到我的。
“张贵妃!”
她还在看我呢,立侍一旁的安阳侯已经站不住了,跳出来,指着张贵妃的鼻子就骂了一通。
起初张贵妃还有些生气,意外于这个男子竟然在她的面前这般失礼,听到后来,张贵妃彻底变了脸色。
“不可能!本宫的弟弟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直截了当反驳,然后看向淑妃,质问道:“他是你的父亲,是不是你故意指使他来陷害本宫的?”
“陷害?”
安阳侯闻言冷笑,说道:“本侯爷和夫人在私娼里找到清柔时,还有城防营的侍卫在场,甚至那一座宅子外面还有不少的百姓。”
“而经过查证,那一处宅子,就是在你弟弟名下的!随即,过路百姓称,时常看见穿着不凡的达官显贵进入宅子,不乏你弟弟在内!”
“他们起初还好奇呢,这是哪位大人的宅子,现在此事事发,京城物议沸腾,你难不成觉得,本侯爷能这样害你?害你张家?”
张贵妃大惊失色,惶恐看向萧昱,似乎是毫不知情,想要听听萧昱怎么说。
我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着。
说实话……
张贵妃并不是个擅长做戏的人,虽然偶尔也会,可她的身份地位,还有从小到大养成的性子,也注定了她不需要做戏。
她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
何至于惺惺作态?
但我瞧着,此刻张贵妃脸上的神色,却是那样的情真意切,仿佛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我下意识就是不信。
这个女人,素来恶毒,自然不会承认这么大的事情。
“此事,多半是真的。”
萧昱一锤定音,然后看向安阳侯,道:“爱卿,朕已经召集大理寺和三法司的人候着了,待会儿就要审理此案。”
“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你暂且回去,在府中等候消息吧。至于此事和贵妃是否有关,也会水落石出。”
安阳侯闻言,冷哼一声,又见目的已经达到,朝着萧昱拱了拱手,朗声道:“臣相信皇上,不会让忠心的臣子寒心!”
“也一定会处置朝廷的蛀虫,社稷的败类!臣告辞!”
说完,他深深看张贵妃一眼,拂袖而去。
他自然是意有所指的。
张贵妃的那个弟弟,向来是不学无术惯了的,身上挂着一个闲差,能安安稳稳守住张家这么大的基业就已经不容易了。
果然。
不出所料,烂泥扶不上墙,他连守住基业都做不到。
张家这回,要玩完咯。
我在心里想着,又听张贵妃慷慨陈词了许久,都是说张家为国效力,先辈们马革裹尸,她弟弟年纪还小,一定是被人误导了云云。
太聒噪了。
我想着,终于忍不住打断问道:“年纪还小?他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吧?这个年纪,皇上都已经登基了呢。”
“且做了不少有益于百姓的好事儿!怎么到了你弟弟这里,就成了年纪还小了?真是可笑!”
张贵妃脸色一绿,瞪我一眼,作势又要解释,萧昱已经摆摆手,示意张贵妃暂时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张贵妃心中焦急,又剜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狐媚了萧昱,才弄得萧昱不听她说的。
然而下一刻。
就在萧昱说清楚了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以后,张贵妃脸上的愠怒彻底褪去,变成了完完全全的苍白。
“皇上……你,说什么?”
她几乎跌坐在地,还是一旁的巧芝勉强扶住了她,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萧昱,问道:“闫嬷嬷,她说的?”
“是呀。”
我在旁颔首应了,虽然想粲然一笑,到底是忍住了,收敛几分神色,道:“臣妾前几日的病,都是拜娘娘所赐呢。”
“也真是没想到,娘娘那时候还能登门探望臣妾,给臣妾送了不少补品。也不晓得那个时候……”
“娘娘的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难得的落井下石的机会。
张贵妃欺辱了我那么多次,这回我是绝对不会再错过机会,饶她一命的了。
“本宫没有!”
她再次否认,怒目看着我,说道:“本宫是不喜欢你!送东西给你的时候,的确盼着你不要好起来,死了才好!”
“可本宫绝对没有用那种手段害你!哼,本宫要真是恨你入骨,想要杀了你,何至于用这种手段?”
“干干净净一副毒药下去一了百了才好!在香料里面下能让人梦魇的毒粉?实在是婆婆妈妈!”
……
张贵妃厉声说完以后,我看着她那一副柳眉倒竖的样子,竟然觉得,她说得好像还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对不对!
我急忙摇头,甩掉我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继续板着脸。
恰在此时,淑妃冷笑道:“若是直接下能杀死人的药粉,那岂不是太明显,太快了么?很容易被人察觉的。”
“你这么做,也是想借着姜采女死了以后,宫里人心惶惶。元妃妹妹再继续病着,日渐憔悴丢了性命,才是正中你的下怀呢,也不容易惹上嫌疑。”
张贵妃听完,也跟着冷笑,看向淑妃,问道:“莫不是这件事其实是淑妃做的,栽赃给本宫?”
“不然的话,何至于淑妃对这件事这么清楚?”
淑妃微微变了变脸色,看向萧昱,沉声道:“皇上,您知道的,臣妾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更何况……”
她顿住了。
萧昱颔首,失望地看向张贵妃,说道:“闫嬷嬷都已经招了。她是你的人,没理由不知道。”
“你来了以后,朕已经命人将你宫里的总管太监抓住了,也送去暴室询问。敏敏,若真的是你做的,你便承认了吧。”
“不然到时候……闹得谁都不好看。”
张贵妃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看向萧昱,忽然笑了。
“皇上这么做,是不是其实早就已经认定,是臣妾所为了?”
她苦笑,脸上写满了凄楚,继续问道:“叫臣妾过来,明面上说是对峙,实际上就是为了抓人去审问的?”
“若如此,皇上早说不就行了,何苦让臣妾白费这么多的唇舌呢?”
她又看我一眼,继续垂眸道:“皇上自从有了燕氏,对臣妾早已是大不如前了,臣妾认了,男人么,总是喜新厌旧的。”
“可是,臣妾问皇上一句,您就如此不相信臣妾的人品吗?”
问完,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昱。
萧昱面色冷寂,并没有回答张贵妃的问题,他的食指“笃笃”扣响着桌面,仍是问道:“朕只问你,你有没有?”
张贵妃不答。
她那一副冷凄的样子,也不晓得是被这“世态炎凉”而感到哀伤,还是说她其实是默认了萧昱的话。
沉寂良久。
我坐在那儿,心中五味陈杂,看看淑妃,想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场面实在是,太寂静了。
还很尴尬。
淑妃看到了我的眼神,却是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安安静静坐着就好。
我暗暗叹息,毫无办法。
这次,事关张贵妃,我和淑妃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等待着的,就是待会儿暴室那边传来的消息。
以及,待会儿大理寺、三法司那边关于张家那个纨绔子弟的审理情况了。
暴室的消息来得很快。
那位暴室的管事嬷嬷步履匆匆,面色严肃,递上来供词以后,再次飞快退了出去,显然素养也是极高的。
她深知,这宫里,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好,装聋作哑,才是正道。
她该查的都查到了,至于怎么处置,那就和她无关了,事后谁想要追责或是报仇之类的,那可不行!
萧昱飞快看完供词,面不改色,递给魏公公。
魏公公的手都颤抖了,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犹豫着,扫了一眼,终于意识到了萧昱的意思,把供词给了张贵妃。
张贵妃面色沉沉,也有些紧张。
终于。
她看完了以后,彻底身子一软,连巧芝都没能将她给扶住。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就知道,情况肯定是不好的。
“不是的,不是的,为什么会这样?皇上……”
她想说话,嘴唇颤抖着,哆哆嗦嗦的说不出来。
萧昱没说话,只看魏公公。
“贵妃娘娘,请回吧。皇上还要审理张公子的事情呢,您回去以后,暂且不要外出,等待此事的审理情况就是。”
这是要禁足的意思了。
张贵妃眼神发直,她被人搀扶簇拥着,便就回去了。
萧昱也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说道:“朕还有事,你们也先回去吧。”
他看一眼淑妃,又看向我,这回是真的累了,不太想说话了。
也是。
有句诗叫,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也不晓得合不合适,反正就是物是人非了。
离开乾元宫的时候,我与淑妃互望一眼,她眼里有疲惫,但也有轻松。
“事已至此,她跑不掉了。”
淑妃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对我道:“她那样跋扈,害你。她的弟弟害了我的妹妹,我的家人。”
“无论有什么样的下场,都是罪有应得的。”
闻言,我颔首。
确实如此。
“淑妃姐姐也先回去吧。侯府那边……”
我顿了顿,说道:“他们落得如此,也何尝不是罪有应得呢?”
淑妃闻言,露出一丝惊讶来,诧异于我会如此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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