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高辛夷扬了一下眉。
对高辛夷，一开始我便是欣赏。
当初陆衍要我在婚事上做手脚的时候，我费尽心思，保住高辛夷一命，也有这个因素在。
而现在，前尘往事覆灭，我们彼此眼中，恐怕都只剩最后一面时，我的疯癫，她的歇斯底里。
我还是觉得她比我要适合陆凝也，不论出身还是品行。
——而现在，她戴着高冠，身着荣华，身旁侍从环绕，俨然尊贵。
原来，未曾公示大约只是被细微小事绊住脚。
也对，这样一个陪同自己出生入死，痴情大义的女人，陆凝也怎么舍得不爱。
心口如同细密的针扎过，谈不上太疼，却也难受。
喘不过气来的难受。
但这不重要，高辛夷是不是当了皇后不重要，他们是不是厮守也不重要。
我往前去，见了个礼：“好久不见。”
“你果然没死。”
高辛夷今日的装扮，面色素雅，脂粉似乎是为了遮掩憔悴。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安。
仿佛未曾得见的陆凝也，当真是病势很重，连高辛夷都到了心交力瘁的地步。
我无心寒暄：“高、娘娘，陛下如今如何了？能否让我见一面？”
一身素衣，风尘仆仆的我，站在高辛夷面前，除却身量比她高上一些，其余应当满身狼狈。
她却盯着我瞧了许久。
甚至绕着我转了一圈，最后抬抬手，挥退了四下。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既然假死都要逃离这个地方，又回来做什么？”
我的脸色定然不好看，却也不能说实话。
“我与陛下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还在，如今他恶疾缠身，我只求一见。”
既然他们之间得了圆满，我自然不能怀揣任何妄想。
于高辛夷不公平。
更何况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陆凝也，不看一眼，我心难安。
“自小长大的情分？”高辛夷呵呵笑了一声：“这话骗骗你自己还行。”
“沈妙缇，当初义无反顾离开皇城的时候，你就该做好此生宫门不会为你打开的准备，陛下何其聪明，他难道猜不到你假死么？可他从未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我感到呼吸有些沉重，坚持：“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我真的没想得到什么，陆凝也不愿意见我也可以，都没有关系。
我就是想要确认一下，确认他还活着，确认外头纷纷扬扬的谣言，其实只是被人添油加醋的说辞。
“你以为自己义无反顾，为陛下争取来一个打开城门的机会，他就要感激涕零，这辈子忘不掉你了？”
我没那么想。
高辛夷的话却令人难堪。
“我跟你的立场是一样的，”最后我说：“你当初不顾反对决然要嫁，只是想陪着殿下，我做尽一切，希望他得偿所愿，难道我们在当时就能预料结局么？”
高辛夷只是看着我。
好似我说了令她费解的话。
“我想见见他，其余的什么都不做。”我企图说服她：“你若是担心，我装扮成宫女远远看一眼也可以。”
“就这样？”
“什么？”
高辛夷扫了一眼我身旁的马：“从不知道哪里快马赶来，就只为了看一眼？”
我点点头。
“好啊，”这一刻她却又答应的爽快：“那就装扮成宫女，进去看一眼。”
我还未来的及说出感谢的话，她又接着道：“就当是报答你当初救高家那一次，不论你真心与否。”
我张了张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与高辛夷之间，或许永远达不到一个平和的局面。
只要有陆凝也在。
高辛夷被簇拥着往里走。
没几步又停住，没回头，步摇在风中轻晃。
前头是巍峨的宫墙内院，高耸的瓦砾屋顶，将她衬得娇小。
“沈妙缇。”
很少人连名带姓唤我，能从当中感觉到一些敌意。
我没有应，等着她说下去。
“我其实一直不喜欢你这个人，”高辛夷的声音散在风里：“到现在也不喜欢。”
我默然，其实能感觉到，但不清楚原因。
不过也无所谓了，人活着，不可能事事顾及，也不能事事圆满。
但高辛夷还未说完：“你定然觉得跟陛下有关，其实不是，第一次你和萧牧野登门我家，我见你就不喜欢。”
虽然不大在意高辛夷的想法，我也还是有些好奇:“为何？”
毕竟当初我只露面，并未多言。
“你来高家之前我就知道你，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说沈家长女不顾劝阻，痴情绝对，非要嫁入前途暗淡的王府。”
我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这些。
事实上当年嫁给萧牧野，很多话更难听。
高辛夷这么说我不意外。
“那时候我也觉得你愚蠢，搭上沈家的名声，搭上将来朝廷对你们的忌惮，值么？”
“你那时候喜欢陛下么？”我反问了一句。
高辛夷的背影僵了僵，似乎叹了口气。
她继续道：“我那时候就觉得你怎么会这么蠢，再爱也不能赌，再爱，换回来的都是愧疚和亏欠，他怎么会因为感动爱上你？”
......还真是。
我竟不知，她年纪小，却活的通透。
现在想来一语成谶。
“我说对了吧。”高辛夷轻嗤了一声。
她说完再没有犹豫，抬脚走入宫门。
可不知怎么，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自嘲。
大概是意指她自己，不顾一切追随陆凝也到了大狱，但其实陆凝也并不爱她。
或许高官俸禄的兑现已经是补偿，但我和她都清楚，她要的不是这些。
“娘娘....”我喊住她，由衷地说：“不管是夫妻情深还是相敬如宾，他都不是萧牧野，你也不会是沈妙缇。”
无论怎么样，他们在一起，往后天下太平则相濡以沫。
动荡不安则相互扶持。
陆凝也这个人，只要他选中，就一定会好好对待。
但高辛夷依旧没有回头，她说了句什么散落在风中，太小声，我全然没有听见。
不多时有个宫人跑着过来领着我往宫里去。
宫人谨慎，只是在途中频繁看了我几眼，其余的都不多言。
我问了几句陆凝也的状况，他也只说他不在御前，无从得知。
如此就更为叫我抓紧，这种茫然不知，揪着心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是不是曾经在我出事那段时间，陆凝也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感受。
生死未卜的揪心毕竟叫人牵肠挂肚。
“姑娘，你换身衣裳，会有宫女将您带入青鸾殿，但您也知道，只能看，不能靠近。”
说罢我身后的门被关上。
这间屋子是宫女房，屏风上备好了一身御前的宫女服。
青鸾殿是陆凝也如今安寝的宫殿，伺候的下人必然众多，无须交代，我这样一个陌生面孔定然也是不能太靠近的。
能给大殿端个茶水已经是高辛夷的恩典。
但我没想到，陆凝也的处境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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