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水轩。
伏青骨屋里打坐,席玉跟三郎下棋,一人一鬼,竟旗鼓相当,难分输赢。
于是一局棋,从午后一直下到太阳落山。
伏青骨睁开眼,席玉一张俊脸递过来,笑眯眯地问:“小师叔神游太虚回来了?”
“蓬莱无事?还是独你这般闲?一天到晚往我这院里跑。”
来蓬莱快半个月,席玉每日午后,必定来水轩串门,不是静坐喝茶,便是同三郎弹琴下棋,好似他是这天下第一闲人。
“是怕小师叔觉得这院子太清净,所以才过来陪着。”
“却是大可不必。”
这小半个月的清净日子,于伏青骨而言,着实难得。
三郎收得棋局进门来,对伏青骨问道:“青骨今日觉得如何?”
“好多了。”入蓬莱后,她一直在清修静养,如今元神稳固,内府平静,元婴也十分安宁,在山海伏妖阵地震慑下,连那魔种也不敢造次,本本分分地装死。
席玉道:“既然好多了,那不如出去走走,在屋里闷了这么些日子,该出去散散心了。恰巧今夜有海市,我领你们出去逛逛,领略领略我蓬莱此地风俗。”
这死狐狸一句话一个坑,伏青骨不敢大意,“什么海市,开在晚上?”
席玉笑得神秘,“小师叔去了便知道了。”
伏青骨不想去,却难免又觉得好奇,想看看这死狐狸卖什么关子,于是便答应了。
二人捣舟出海,驶入一轮圆月。
今日又是十五。
伏青骨凭舷无事,赏玩海上明月,她观赏半晌,觉得这月亮大得有些不对劲,便对席玉问道:“这海市开在何处?”
席玉笑道:“既是海市,自是开在海中。”
小舟飘入月心,伏青骨前方凭空出现一道圆门,门内影影绰绰、黑沉诡秘,让人心生警觉。
席玉却毫不犹豫地驾舟而入。
穿过圆门,是一片浓雾。
当雾气消散,却见灯火煌煌,楼肆林立,嘈杂市声霎时灌入伏青骨耳中,将她拽入繁华市井。
她打量四周,却见灯火无座,楼肆无基,这街市竟是凭空建在海面之上,来往客商也是形色各异,种类齐全。
伏青骨回头,对席玉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便是你所说的海市,这便是你要我领略的蓬莱风俗?”
“蓬莱海市有人、妖二市,各司阳月十五,与阴月十五,分昼、夜开市,我们今夜参加的,便是妖兽精怪所开之夜市。”席玉将小舟泊入码头,自嘲道:“妖兽,怎不算我蓬莱风俗呢?”
伏青骨竟觉无言以对。
码头上,两只穿着短打的鲟虎前来接船,可一见船上的人,顿时吓得化出原形,跳入海中不见了踪影。
伏青骨起身登上码头,席玉则将小舟系在了码头旁的海和尚石像上,跟着跳下船。
海和尚惊恐地睁大眼睛,却是一动不敢动。
席玉打量伏青骨和自己,笑道:“你我这般形貌入境,这海市恐怕要散了。”
既来之,则安之。
伏青骨振袖一挥,青衣玉容顿时化为褴褛夜叉,正是刚入世之时的样貌,与此时此景浑然一体。
席玉眼睛一眯,然后掐诀吟咒,好端端一个蓬莱仙君,就成了一只拖着尾巴的白毛狐狸。
三郎也出来凑热闹,幻化手执盲棍,背负长琴的瞎眼琴师。
席玉满意点头,“如此才叫入乡随俗。”
伏青骨盯着他脑袋上的两只兽耳看了两眼,“说你是狐狸,今日倒真成了狐狸精了。”
狐狸精低头将耳朵凑到伏青骨面前,“手感不错的,小师叔要摸摸看吗?”
“……”伏青骨盯着那白里透红的狐狸耳朵沉默片刻,然后一巴掌拍在席玉头顶,点头道:“手感确实不错。”
席玉差点被拍在地上,他稳住身形直起腰,见伏青骨与三郎已混入妖兽之中,连忙拔腿跟上去。
“小师叔,等等我。”
——————逛妖市分界线——————
妖市热闹,也光怪陆离,所买卖交易之物,皆非凡间集市所见,也更为随意无序。
有卖妖丹、兽皮、鳞甲、爪牙的,也有冶炼器皿、兵器、丹药的,还有卖自己、卖别人、卖头、卖手、卖脚的,总之无所不卖,也无所不买。
甚至还有饭馆、小食、茶酒、歌楼……这是一个仿照人世而建,却又远远不同于人世的集市。
一只三头六眼的鸟妖拦住三郎,问道:“喂,瞎子,要不要买双眼睛?”它的一只眼睛朝三郎背上瞟了瞟,“拿你的琴来换。”
三郎摇头,冲他晃了晃手中盲杖,说道:“这就是我的眼睛。”
鸟妖本以为那盲杖是什么宝贝,盯着看了半晌,却发现就是一根寻常竹子,骂了一句:“穷鬼还来逛什么妖市。”
然后又寻别的买家去了。
穷鬼不解,“鸟妖也通音律?”
狐狸精猜测道:“我猜它是要拿你的琴去找人换别的东西。”
穷鬼了然,“哦。”
一只身上长满铜钱形状鳞片的青鱼妖,朝伏青骨走来,伏青骨饶有兴致地看着它,看他要找自己换什么。
鱼妖拔下几块鳞片,鳞片瞬间变成了金子,它指着看热闹的席玉,对伏青骨说道:“这狐狸你卖不卖?”
三郎:“噗。”
席玉弯起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伏青骨,看她如何应对。
伏青骨看了席玉一眼,对鱼妖问道:“你买他去做什么?”
鱼妖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宽?只说卖不卖就是。”
“卖。”伏青骨盯着它手里的金子,说道:“只是你这点金子不够。”
鱼妖又拔下几块鳞片,化成金子给伏青骨,“这样够了吧。”
伏青骨但笑不语。
鱼妖继续拔,一连拔了十几片,然后将席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几遍,“刚化形的狐狸,又没妖丹,若不是看这皮相还过得去,入得了艳妖楼,论斤卖也不值这个价。”
三郎不耻下问:“什么楼?”
“妖市极乐之地艳妖楼,你们没听说过?”鱼妖露出看土包子表情,然后掏出一面腰牌,在伏青骨面前显了显,“我是艳妖楼的鱼公,钱串。”
本想给三郎也瞅瞅,见他是个瞎子,于是作罢。
“看来这艳妖楼,等同于人界的烟花地、销金窟。”伏青骨对狐狸精问道:“你可愿意去?”
席玉作受气包状:“阿玉任凭小师叔做主,若小师叔舍得……”
“成交!”席玉戏还没唱完,伏青骨便干脆利落地接过鱼妖手中的金子,扔进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她指了指席玉,对鱼妖道:“带走吧。”
席玉:“……”
三郎背过身,笑得直耸肩。
席玉指着三郎对鱼妖道:“他琴艺高超,鱼公不如一起买下。”
三郎身子一僵。
鱼妖打量三郎,抠下两枚鳞片对伏青骨道:“他只是个鬼,又是瞎的,只值这么多,你想卖就卖,不卖就算了。”
伏青骨一本正经道:“他可比狐狸值钱多了,我不卖。”
鱼妖本来可买可不买,一听她说这死鬼比狐妖更值钱,又来劲了,他重新打量三郎,问道:“值钱在何处?”
席玉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三郎琴艺高超,生前在人间,可是千金难换一曲。”
“千金!”鱼妖不信。
席玉怂恿道:“三郎,何不给这些没见识的土包子展示一曲。”
三郎看向伏青骨。
伏青骨揣摩狐狸精用意片刻,点头答应了,“弹吧。”
席玉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三郎对鱼妖问道:“就在此处弹?”
鱼妖四处看了看,指着远处正演着砍头卖艺的台子道:“在那儿弹。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鱼妖,往那台子走去。
鱼妖扣下一块鳞片,打赏给砍头卖艺的妖兽,妖兽捡起脑袋放在自己肩上,然后头脚倒了个上下,露出真正的脑袋,睁眼看了看鱼妖手中的金子,顿时两眼发光。
“原来是只壁虎。”它砍的也不是脑袋,而是尾巴。
壁虎接过金子,欢天喜地的收拾家伙什下台了。
鱼妖朝三郎招手,“来呀。”
伏青骨看着台上满是鲜血,对鱼妖说道:“这血不洗净,恐污琴曲。”
“多事。”鱼妖深吸一口气,然后喷出一大股水,冲去台上鲜血,血水溅在台下众妖身上,引来一片骂声。
三郎抱琴走上台,骂声顿时又变成了嘘声。
他化出琴架、蒲团,慢条斯理地调琴,叮叮咚咚的声音,使台下的嘘声越来越大。
许多妖兽没见识,不知他要作甚,见又是一只三魂不齐,七魄不全的死鬼,直嚷嚷着让他下台,把砍头的妖兽换回来,甚至有妖兽朝台上砸东西。
伏青骨将东西皆一一挡了回去,砸得那些妖兽乱窜。
场面变得越发喧闹嘈杂。
三郎不为所动,他挑动手指,一段欢喜地曲子从指尖跳跃而出,立即吸引了台下众妖的注意。
他十指翻飞,欢喜热闹的曲音,传入众妖耳里,鼓动着它们简单而直白的情绪,很快便有妖兽跟随曲子摇摆起来。
鱼妖也听得如痴如醉,扭得十分忘我。
一时间,集市上群妖乱舞,热闹非凡。
伏青骨与席玉挤在群妖中间,也不禁露出微笑。
席玉对伏青骨夸道:“三郎的琴音,当真是世无其二,冠绝天下。”
伏青骨想起在浮梦楼中,便是为其琴声所吸引,且其琴音能动人心曲,造人心境,实属难得。
于是点头附和道:“三郎琴音自是弹得好。”
席玉扫了一眼被琴音蛊惑的群妖,又道:“可你不觉得他弹得太好了么?”
伏青骨瞅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他的来历。”
“还有你追不明的根,究不到的底?”
席玉露出无辜的表情,“小师叔可冤枉我了,他是你的鬼,我可不敢随意查探。”
还有他不敢查的?伏青骨翻了翻眼皮,问道:“你带我来妖市,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若说只是想让小师叔出来散散心,小师叔信不信?”
“你说呢?”
席玉无奈一笑,“果然瞒不过小师叔。”
伏青骨冷哼。
席玉主动交代,“我来妖市,是想找一只妖兽。”
“什么妖兽?”
“犀渠。”
“找它作甚?”
“它是天和的近亲。”
伏青骨一愣,“你在查天和?”
席玉点头,天和那双眼睛着实太过诡异,且又在自己以那个名字试探他之后,杀了在场的其余掌罚使灭口,足见其身上隐藏着连封元虚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他预感到,这个秘密必然与如今魔族与仙门对峙之局面,息息相关。
再加上,自己的试探,让天和露出马脚,他过后势必会想方设法,来找他算账,所以他必须为此做好应对准备。
伏青骨道:“这种事,你下次可以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那多没意思。况且,我是真心想邀小师叔出来逛逛妖市,散散心。”席玉望向四周,对她笑问道:“不知小师叔此刻可欢喜?”
伏青骨本来绷着脸,可见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大海螺砸中席玉,立时‘噗嗤’笑出声。
席玉狐狸耳朵差点被砸掉,他揉了揉脑袋,弯腰捡起大海螺,扔了回去,妖群中立即传来一声惨叫。
这狐狸还挺记仇。
台上三郎一曲奏罢,便停了手,妖兽们又不满起来,开始往台上扔东西,只是这次扔的,都是赏赐。
有灵石、金银,和一些叫不出名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再弹一曲!”
果然,浮梦楼无处不在。
伏青骨对席玉道:“犀渠很难对付?”
席玉思忖道:“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问了等于白问,“那你打算如何找?”
席玉指了指在台上忙着捡赏赐的鱼妖,说道:“去艳妖楼,那里是妖市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三郎收起琴,下台朝二人走来,鱼妖也顾不得捡东西了,连忙跟上。
鱼妖激动地对伏青骨道:“这琴师我买了!你只管开价。”
席玉凑到伏青骨耳边,悄声说道:“这艳妖楼的东家,是只雷鳗兽,最喜音律。”
这死狐狸,推三郎上台,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伏青骨一肘子击开席玉,将三郎扯到身旁,对鱼妖道:“三郎可是无价之宝,就怕你买不起。”
三郎顺从地站在她身旁,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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