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已是深夜,因着丧仪事情繁杂,瑾柔年纪小有些撑不住,在回宫的路上便已熟睡。
看着天上那一轮上弦月,姜淮才想起今天是四月初六,四月初六,那是八年前她去宋清朔身边当暗卫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伴他身侧,却事与愿违。
“弦月”…她想起清朔最爱的颜色,便是月白色,也不知给她的这个代号,是否也与此有关。因着宋清朔先前一直忙于在雁门关部署亲信精兵,还有妙仪的突然薨逝,他们已有四五月未见,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事情解决了没有。
“云舒。”姜淮小声对云舒说道,“你先带瑾柔回去睡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是。”云舒不会多问,只是带着宫人们先陪了瑾柔回宫,今天这样的日子,淮姐姐肯定也想一个人呆一会吧。
姜淮很想出宫去找他,只是宫装繁复,不宜星夜暗行,更别说如今她有了瑾柔,贸然出宫,她倒是没什么,就怕拖累了瑾柔。即便是再思念,也只能一个人想想罢了。
她漫无目的地行至太液池边的那片桃林,如今桃花已谢,又是夜晚,风吹起波澜,显得有些凄凉。“不知妙仪姐姐,如今是否心安”。她想到方妙仪,忍不住鼻子一酸。妙仪活着的时候,李庭言几乎没怎么在意过她,如今人不在了,他倒是一副情深不难自抑的模样,甚至宣称因着仁睿皇贵妃薨逝伤心过度,龙体抱恙。他或许是真的伤心,毕竟一下子消瘦的身体,憔悴的容颜,还有今日灵柩入陵时他的不舍与牵挂,那是骗不了人的。只是再难过,方妙仪也看不到了,深情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忽然,一双有力的臂弯拥住了她,伴随着那股淡淡的沉香味的清香。“阿淮。”他轻轻开口,“我知道仁睿皇贵妃去了,你心里难过,现在看见我,会不会好受点。”
当然会。她伸出手拥住宋清朔,没有多言,只是靠在他的胸口止不住的哭泣,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为方妙仪不值和伤心吗,但是在她薨逝的那一天,她已为她痛哭了一场;为她自己…她如今活得好好的,倒也不必这么急切的给自己哭丧。
“我知道,我都知道。”宋清朔轻声哄着她,低头吻去她面颊的脸上,“我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非要等失去你了,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阿淮,你受了很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
“不怪你。”她小声说道,她从来就不怪他,因为只要是为了他,她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可是我会自责啊。”宋清朔的声音温柔,却带了深深内疚的情绪,“我早知陛下不是良配,更知晓你对我的情意,却还是让你做出了这般为难之事。所以,我一直在想,若你恨我,那也是应该的。偏偏,你不恨我。”
因为她的不恨不怪不怨,所以他的愧疚与悔恨,也是日益根深蒂固。苏微澜对他说过“你若是只把阿淮当作暗卫,那便不该对她动情,不该给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就是一把双头刀,伤她且伤你”。
生活在悬崖边的人,没有谈及情爱的资格,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时时刻刻护他身侧,为他铲除异己,抵挡一切危险的人。若有必要,她会毫不犹豫的自己跳下悬崖,只为确保他的无恙。只是,他却动了感情,偏偏动心后,却又无法正视自己的感情,任由她为自己跳下悬崖,自己却也忍不住想随她一起跳下去。
“我之前也想恨你。”姜淮止住了哭泣,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但我知道,那种情况下,你做不出更好的选择。而且,你说事成之后,便会助我离开。所以清朔,我不恨你。”
“好。”宋清朔笑弯了眉眼,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等我收复了漠北,我们就一起回雁门关吧。你之前不是说,雁门关的树木都光秃秃的不好看,这次我一定给你栽上满院的樱树,还有桂花。秋天的时候,我亲做桂花糕给你吃好不好?还有啊,我之前给你捉来的那只小狐狸,还有你那只胖的和猪似的狸猫,等冬天的时候,我们带着它们一道去打雪仗如何?”
“不好。”姜淮撇撇嘴说道,“将军的厨艺,万一把我毒死了可怎么办,到那时只怕将军也要伤心身故了。”虽有些嫌弃,却语调轻快。
“死丫头。”宋清朔使坏般咬了她的耳垂,“那我还偏就做给你吃了,你若是不吃完,我就罚你练习五个时辰的《出塞曲》。”
“好呀。”姜淮立刻应声道,“我是不怕累的,只是若真是弹上五个时辰,只怕受罚的人,是将军吧。”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宋清朔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复又把她拥入怀中,与她一起坐在池边的岩石上,伸手解下她的钗镮。墨色长发垂落,垂在他的脚边,姜淮今日没有上妆,素着的一张脸配着素色襦裙,却更显美艳动人。他不禁低头,深深吻住了她。
“清朔。”姜淮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的吻,“一定要和我一起,回到雁门关。”
“好。”他郑重承诺,“我一定带你回去。”
风吹起一旁的树杈,树影婆娑间,忽见对面密林里似有什么人的身影。姜淮和宋清朔都发现了这点,却也不敢贸然行动,宋清朔一把将姜淮搂到自己身后,而后背对密林,从那看来,似乎却是继续在亲吻着她。但霎那间,腰间佩戴的短剑便已出鞘,直直朝着林间那人而去。
“啊!”忽然一阵惊呼,从声音来看,应是宫中的内官。
宋清朔让姜淮小心,自己前去查看,却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是太后宫中的掌事内官陈志。因着胸口上方中了宋清朔一剑,已是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你看到了什么?”宋清朔并不着急,而是拔出短刀,抵在他的咽喉处。
那内官不过是学过点拳脚功夫,这才敢前来替太后盯梢,但到底不是受过正经训练的死士暗卫,被宋清朔这一吓唬,已是屁滚尿流,只会一个劲地求饶:“将军饶命啊!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宋将军饶命啊!”
“无论你看没看见,你今天都活不成了。”宋清朔说着,掰断了他的左手五指,十指连心最是疼痛,那内官疼晕过去,却被又宋清朔掰断右手拇指,硬生生弄醒了,“但你若是好好交代,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陈志是宫中积年的内官,自是听过这位宋将军的“恶名”,现下真真切切受了一顿酷刑,清楚自己定是没活路了,但痛痛快快的死,总比死前受尽酷刑强。于是很快便招了,“是太后娘娘派奴婢来的,太后娘娘说,她接到消息,听说宋将军今日定会入宫,让奴婢在此守株待兔,还让奴婢一定要把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陛下,将军,旁的奴婢也不知晓了。”
“真不知了?”姜淮在近处听得他们的对话,觉得有些可笑,这陈志是太后身边最受宠的内官,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些不可明说的关系,若说他不清楚,那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走上前,从宋清朔手中接过短刀,砍下了陈志的右手小拇指,露出一抹狠辣的笑容,“白日你趁我外出,在我宫里可是好好翻了一通吧。还有我宫里新来的几个小宫女,也是你派去的吧。如今还敢说不知情?听说你在家里还有两个兄弟,只要你如实交代,你那两个兄弟,也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若是你敢有半句虚言,他们很快就会下来陪你。”
陈志听姜淮提到了她的家里人,立刻便全招了,“太后娘娘买通了将军府一个叫知英的暗卫,那暗卫告诉太后,将军与舒妃娘娘有私情,还说今日是将军与舒妃娘娘初见之日,将军定会进宫与僻静处私会娘娘。除了此处,宫里其他的僻静地方,太后也派了侍卫把守,只待将将军与娘娘一网打尽,带到陛下跟前,必能治娘娘与将军于死地。真真切切就是这样了,旁的奴婢真是一个不知。求求娘娘和将军,给奴婢个痛快吧。”
“早这样不就好了。”宋清朔舒了一口气,极快地一剑封喉,了结了陈志的性命,用拿出化尸水将尸体抹了个干净。
姜淮在一旁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宋清朔生性并非阴险毒辣之人,甚至曾经还会有些“妇人之仁”的善良。但太后的步步紧逼,他若是还不狠辣,早已死千八百遍了。正如宋清朔把她变成了自己最锋利的武器,她也是一步步看着她的宋将军,从温柔和善,变成了如今冷血无情的样子。
她握住了他的手,他不喜欢杀人,她知道的。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几分安慰与心疼,她开口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原本想着让太后再受些苦头,如今却是不行了。有我在,你放心。”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你做事我当然放心。”宋清朔牵起她的手离开了密林,“只是,千万护好自己,别让陛下看出破绽。”
“好。”她也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千钧一发之际,一切都不能马虎,这种时候,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彼此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会为将军铲除一切障碍。”只要他需要,她永远都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永远会鼎力相助,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姜淮担心宋清朔继续留在宫中会引起其他波澜,虽不舍,却还是催促他快些离宫。
离开前,他低头亲吻了她眼角的那颗小痣,没有说更多的话语,她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会有事的,为了清朔,为了他的夙愿,为了他们以后都可以逃离这个牢笼,她不会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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